第一百零六章 塵歸塵土歸土
“這是怎麼了！”顧玥跑進馬嬸的病房裡，就瞧見房間裡有好幾個醫生護士。
房醫生背對著門口，正在經過口腔給馬嬸氣管內插管，聽到顧玥的聲音頭也不回，“把家屬帶出去，關門。”
顧玥被一個小護士給拉出病房關到了門外，這時候程芳菲同司機才提著東西走到門口。
“什麼情況？”
顧玥擔心地看著緊閉的房門，“我也不清楚，我才問了一句，就被關外頭了。”
程芳菲比顧玥年長，前幾年才在醫院送走了自己重病的母親，聽到顧玥這樣講，心裡頭也就有中不好的預感，“可能是在搶救，咱們等等吧。”
說完這話，程芳菲拉著顧玥坐到最近的長椅上，“馬嬸的病我聽說挺嚴重的，你要有點心理準備。她年紀大了，若不是實在不行，房醫生也不至於阻止你們帶她回上海去享福。”
顧玥吸了吸鼻子點點頭，“我知道，我就是希望馬嬸能不要太難受。”
馮芳菲陪著顧玥等了十幾二十分鐘，病房的門終於開了，房醫生帶著一個小護士走出來，他摘下臉上的白紗布口罩，表情十分凝重。
“陸太太，就在半個小時之前，病人突然呼吸衰竭，我們一邊進行搶救一邊給姜先生的家裡去了電話，那邊說您同姜太太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顧玥站起身來，焦急地看著房醫生，“現在怎麼樣了？”
房醫生往側面挪了一步，給顧玥讓出病房的門來，“今天晚上很關鍵，若是過得去，病人還能夠維持一兩個月，如果……”
聽到這裡，顧玥就已經明白了，他從房醫生身邊走過，進了病房，瞧見馬嬸嘴巴里面插著一根管子，眼淚一下就下來了。
“馬嬸？馬嬸？”顧玥站在馬嬸的床邊，輕輕地喚了她兩聲，瞧著馬嬸半點反應也沒有，於是對身後的程芳菲說：“嫂子，我今兒晚上留下來陪這嬸子，你先回家吧。”
程芳菲跟馬嬸沒什麼交情，原本來送東西只是由於她做事一貫周到，眼下瞧著馬嬸衣服不行了的樣子，她也不願意留在醫院，畢竟馬嬸真要是死了，那也是件挺晦氣的事情。
“洗漱的東西這裡頭有，然後我幫你把老三叫來。要是晚上再有什麼情況，你儘管往家裡打電話。”
司機聽到程芳菲的話，輕手輕腳地將帶來的被子、盆子和毛巾等一大推東西安放妥當，然後就出了病房。
程芳菲原本想同司機就這樣回家去，但她總覺得將顧玥一個人留在醫院不大好，於是去房醫生的辦公室借了電話打回家裡去通知通知陸之初，一直等到他來了，這才同司機回家去了。
陸之初陪著顧玥熬了大半宿，瞧著顧玥眼白裡都是紅血絲，心疼地要哄著她睡一會。
馬嬸這原本是個單間，就因為今晚顧玥同陸之初要留在這裡，房醫生那頭特意安排人又放了一張單人床。顧玥雖然是聽話地躺到了床上，可是心裡總是覺得不安，閉上眼睛想起來的都是馬嬸同馬大壯當初是怎麼照顧她的，於是半點睡意也沒有。
陸之初瞧著她睡不著，也就不再說這件事，轉而安安靜靜地聽著顧玥講話。
“阿元，馬嬸同大壯哥對我是真的很好，雖然村子裡的人因為我的原因，也會經常過來送吃的喝的，但是你不曉得，我那時候整日裡都在昏睡中，吃喝拉撒一應事宜都是馬嬸一個人弄得。”
顧玥想起了失蹤的馮月珍，“我小時候姨娘倒是也那樣照顧過我，可我如今這麼大了，她會不會嫌棄我我都不曉得。馬嬸是真的很好，我的換洗衣裳，就算弄髒了，也都是她給我洗。那地方雖然有煤礦，家家都不缺煤炭燒，可是吃水很不方便，”
看了一眼不遠處桌子上的玻璃涼水杯，顧玥笑了一下，“一個村子裡只有一口井能用，其他的井裡面水都是黑灰色的。馬嬸幾乎是隔天就得給我洗衣裳，雖然那些個衣裳都挺舊的，但是嬸子是個利落人，都洗的很乾淨。”
陸之初將顧玥摟在懷裡，安撫地一下一下順著她的背，“她對你是真的很好。”
顧玥悶悶地“嗯”了一聲，“我從來不知道她不舒服，我每天瞧她都挺精神的，幹起活來一點也不含糊，可是等我們去了縣裡看了醫生，我才曉得馬嬸其實已經便血很久了。”
陸之初感覺自己胸前的襯衫溼了，低下頭親吻了顧玥的頭頂，“你別難過，馬嬸會沒事的。等她好些了我們接她去上海，帶她享福，想吃什麼吃什麼，想玩什麼玩什麼。”
“我早前也是這樣想的，我那時候雖然以為你沒了，但我想著我是陸家的媳婦，若是家裡認我，那照顧一個馬嬸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再不濟家裡頭不認我，我也可以帶著馬嬸去找二寶，我就算跟二寶借錢，也是一定要給馬嬸看病的。”
陸之初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瞎說什麼呢？你既然已經嫁給我了，家裡怎麼會不認你呢？你是我的人，就是陸家的人。”
陸之初這句話才落音，隔壁病床上的馬嬸忽然劇烈的抽動起來，陸之初一個挺身下了病床，開啟門就跑出去找醫生。
房醫生今晚特意誰在了自己的辦公室，他睡覺輕，聽到寂靜的半夜裡走廊的跑步聲就已經醒了，他剛穿好白服，門就被敲響了。
這個時間來敲門，房醫生不用想也知道是馬嬸，他拿起桌上的聽診器，開啟門第一句話就是“走”。
陸之初跟在房醫生後頭，聽著他經過護士站的時候敲醒了趴在桌上睡著的夜班小護士，然後三個人疾步往病房走去。
顧玥看著不停抽動的馬嬸，整個人都被嚇壞了，瞧著陸之初回來了，立刻絲絲地拉著他，“房醫生，房醫生你一定要救救我嬸子。”
房醫生檢查了一下馬嬸的狀況，然後吩咐那小護士去取藥，等到小護士取藥回來給馬嬸做了靜脈注射，兩人又搶救了一陣，病床上的馬嬸已經徹底安靜了下來。
顧玥站在後頭，她的視線是被大部分都被房醫生給擋住了，這會她還以為馬嬸脫離了危險，激動地走上前去，可還沒到病床前，忽然就被房醫生抬手給攔住了。
顧玥起初不明所以，等到她看到小護士拉起被單將馬嬸的臉給遮住時，這才明白過來。
她推開房醫生的手，走到馬嬸病床前，一把拉住小護士的手，“你別蓋，你在讓我看看她。”
顧玥看著躺在床上的馬嬸，她安靜地閉著眼睛，只是嘴巴里插著一根管子，讓她的臉看起來有些走形。
眼淚一滴接著一滴，顧玥哭的悄無聲息，陸之初站在顧玥身後用眼神詢問了一下房醫生，看到房醫生搖了搖頭，他默默地嘆了口氣。
“這裡有什麼習俗嗎？”
房醫生聽到顧玥的話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到底還是陸之初瞭解她，替她解釋了一句，“寶珠是問，這邊下葬是個什麼風俗習慣。”
房醫生恍然大悟，“一般要在家裡停七天，每天請和尚來唸經。”
顧玥淚眼朦朧地回頭看了下陸之初，陸之初將她從病床前拉開一點，溫言軟語地同她商量，“萬事不用你操心，你自己注意一點，畢竟你的身體也才好沒多久。那是馬嬸好不容易照顧好的，你得對得起她。”
顧玥咬著牙，眼淚只是摸摸地流，她看著陸之初擔憂的眼神，“你放心，為了她為了你，我都會好好的。”
陸之初同顧玥在漢口都沒有房子，好在打電話回去給姜宏傑，姜宏傑在家裡一個僕人那邊做主買了一套人家已經不住的舊房子，做了停放馬嬸遺體的地方，並且大半夜地親自開著車，去最近的白龍寺裡頭，請了幾位大僧師父，給馬嬸唸了七天的經。
等到頭七那天，一群人開著車浩浩蕩蕩地將馬嬸葬在了附近桐黎山的一塊風水寶地後，都識相地自行離開了。
陸之初陪著顧玥站在馬嬸的墓前，那碑上刻著“慈母馬家榮之墓”落款則是“孝女顧玥”。
顧玥掙脫開陸之初扶著她的手，慢慢地跪了下來，對著墓碑磕了三個頭，“要是沒有你同大壯哥哥，可能我早就已經死在荒山野嶺了。我想帶你去上海享福，可我曉得，你大約是放不下大壯哥哥。”顧玥說道這裡哽咽的半天說不出話來，好一會才平靜些。
“現在你同大壯哥哥一定是團聚了，我知道。嬸子，你別怕，過陣子我就將想辦法去把大壯哥哥找到，到時候好讓你們母子葬在一處，也算了了你的心事。”
陸之初並不曉得馬大壯的事情，但他知道馬嬸對顧玥是再生母親一般的存在，這會也跪了下來，“嬸子，您放心，我跟寶珠一定會幫你找到大壯。謝謝你當時救了寶珠，往後每年我們都回來給您上香祭拜，當做自己母親一般。”
陸之初說話話也給馬嬸磕了三個頭，然後他率先站起身來，又伸手去扶顧玥，“寶珠，我們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