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你究竟在哪裡呢
陸之初眼睜睜的看著潮溼的泥土夾雜著或大或小的石塊,從山坡上傾瀉而下。他被石塊砸倒在地上,而後被連綿不斷的泥土和石頭慢慢掩埋起來。
他眼看著泥土將自己一點一點的埋住,到最後,就連眼睛都再也睜不開,他著急的想要大叫,可是才一開口,泥土就灌滿了他的口鼻。
陸之初滿頭是汗的從夢中醒來,自從顧玥失蹤以來,他每晚都會重複做一樣的夢,夢裡的一切,都是他想象過的顧玥所經歷過的一切。
招娣聽到陸之初房間裡傳來的聲響,就知道他又是被噩夢給驚醒了,她輕輕地敲了兩下門,然後端著一杯蜂蜜水就進了陸之初的臥室,“先生,您醒了。”
陸之初看到招娣嘆了口氣,“你身體才好沒多久,以後這些事讓別人做就好了。”
招娣微微一笑,她並不是第一次聽陸之初這樣說了,可她總覺得自己就是個僕人,既然是僕人哪有不做事的道理,她如今已經夠清閒的了,若是早上伺候陸之初洗漱的活也不做,那她可就真是無所事事了。
“我已經全好了,再沒半點不舒服,做點事情總是要的,權當是聽醫生的話運動運動。先生放心。”招娣站在一旁等著陸之初將水喝完,接過杯子放到一旁後去盥洗池幫他放好了水,等到陸之初起床去刷牙洗臉,她又開始準備陸之初今兒的衣裳。
招娣將衣裳一件一件擺好了撲在床上,她用餘光看著陸之初從盥洗室中走出來,想去扶他,最終還是忍住了。
距離那一天已經過去了快八個月,這期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招娣每每想起都忍不住心酸。
顧玥失蹤後陸之初彷彿是發了瘋一般的尋找,起初大家還都心懷希望,可是隨著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傷愈的招娣聽到了許多的閒話。
有人認為陸之初是個有情有義的好男人,有人則認為他一定是喪妻後傷心過度頭腦不正常了,更難聽的甚至有人說他不過是死了個老婆,居然連自己軍人的職責都忘了。不過不論別人怎麼說,陸之初似乎都絲毫不在意,他每日裡除了睡覺吃飯外,就是帶著人不斷不斷的尋找著顧玥,綏遠的事情似乎都已經被他忘記了。直到有一天,姜宏傑帶來了傅司令重傷的訊息,陸之初似乎才意識到綏遠那邊的事情,已經進入了最後,也是最關鍵的階段。
姜宏傑同陸之初進行了一次徹夜長談,兩個人從顧玥聊到了綏遠和傅司令,又從傅司令聊回到顧玥,第二天天一亮,陸之初毅然宣佈北上,尋找顧玥的事情由姜宏傑暫時接手。
陸之初此次北上僅帶了兩個新提拔的副官,日夜兼程,不到兩天就趕到了綏遠前線。然而大抵是真如老話所說的“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陸之初到到隨緣後參與的第一次戰役,就受了重傷落了單,幸而有好心的老鄉將他救了,這才撿回一條命來。
陸之初在老鄉家養傷的半個來月因為戰勢原因半點訊息也送不出去,導致大家都以為他是陣亡了,等到他能夠下地走路後,帶著傷在夜色裡潛回傅司令的指揮部時,傅司令看著陸之初的腿傷,心中十分感慨。
陸之初聽完副司令的話心裡十分著急,他很怕有人看到報紙上印著他名字的陣亡名單之後再將這個訊息通知陸家,於是他心急火燎地同上海的家裡人同了電話,接著又撥了一通給姜宏傑詢問尋找顧玥的進展。
結束通話電話的陸之初想起電話裡母親的哭泣聲和要他回家的請求,想起至今仍舊毫無訊息的顧玥和焦灼的綏遠戰事一夜沒睡。
第二天上午,傅司令主動找到陸之初,他覺得以陸之初目前的精神狀況和身體狀況並不適合留在綏遠,陸之初並不認同傅司令的判斷,但他瞧著傅司令並不是來同他商量這件事的意思,最後只得由綏遠又回了漢口。
漢口的醫院雖然裝置和技術都還不錯,可惜因為陸之初在老鄉家中時並沒有得到正確有效的治療,按照醫生的話說,他的那條左腿,怕是要落下些輕微的跛腳了。
陸之初一個男人倒不是十分在意,可問詢趕來漢口的陸太太,卻是對著陸之初哭了大半天。
陸之初從小到大都沒見過趙秀茹哭,在他的印象裡,他的母親似乎像是一口古井,波瀾不驚深不可測,眼下趙秀茹在他面前哭的鼻涕一把眼淚一把,陸之初是無論如何也拒絕不了趙秀茹讓他回上海家中養著的要求。
招娣從回憶裡回過神來,雖然很多事情她也是輾轉聽說的,但陸之初如今的左腳確實微微有些跛,雖然如果他慢慢走路幾乎是看不出來,但他也仍舊每日出行都按照陸太太的要求,拄著一隻金絲楠木的手杖。
陸之初換好了衣裳,開啟臥室門,站在門外的招娣立刻將手杖抵了上去,陸之初面露無奈,但礙於趙秀茹的面子,他仍舊還是接了過來。
手杖幾乎是懸在空中的,陸之初慢慢地走到書房去,開始每天都要做的第一件事——給姜宏傑打電話。
一天沒有顧玥的訊息,他就要找一天,一年沒有顧玥的訊息,他就要找一年。趙秀茹曾經非常含蓄的透過他,如果三年五年顧玥仍舊沒有訊息,那他要怎麼辦?
要怎麼辦?陸之初半點也不曾猶豫,他斬釘截鐵的告訴趙秀茹,那就找三年五年,他仍舊還是那句話,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從漢口回來後,陸之初大約閒了兩三個月,可他覺著一個男人不能就這麼荒廢時日,既然不能夠再回到軍隊去了,那他也總要有一個正經營生,於是便同以為表哥學起了做生意。
“先生,餘少爺來了。”
陸之初回過頭來,招娣身後站著的正是他那位與他一同做貿易生意的表哥餘博文,“表哥,你回來了。”
於博文剛從廣州回來,一路上舟車勞頓,可因為要同陸之初商量公司上的事情,也不敢先回家去休息,下了車就直奔陸家。
於博文同陸之初十分熟悉,私底下相處起來也就特別隨意,他話也不說地倒在陸之初書房裡的長沙發上,足足躺了十來分鐘,才緩過來一點點,“廣州真是太熱了,還是上海好些。”
陸之初抬眼看了招娣一下,招娣立馬識趣地退了出去。
“怎麼樣,碼頭的事情談妥了嗎?”
他們的貨物主要從香港來,經由廣州埠上岸後再轉火車至上海,可是前陣子廣州那邊負責碼頭的幫派換了大哥,對他們提出了很多新的要求,並且連泊船的費用也硬生生提高了三成,此次於博文去廣州,就是為了解決這件事情的。
“你介紹的那位朋友面子真是太大了,你都不曉得,那個所謂的老大看到你朋友時候的臉色,哈哈哈!”餘博文現在想起來都還是想笑,“就跟見了貓的耗子似得。”
“既然談定了,那我們下一批貨是不是可以從香港那邊出發了?”
餘博文點點頭,“我就是要同你說這個事情,有人想拖我們幫他從香港帶一個人回來,我還沒答應,我覺得這事情還是需要同你商量一下。”
陸之初緩步走到書桌面前坐好,隔著桌子看著沙發上歪躺著的餘博文,“帶什麼人回來?”
餘博文猶豫了半天,可他覺得不論怎麼說關於那人的介紹都好聽不了,“託我的是我一位大學同學,他直說那人是個日本人畫家,想到中國來學習畫畫的。”
陸之初右手食指輕輕地敲著桌面,“你同學的藉口實在是太假了。”
餘博文聽了陸之初的話坐直了身子,“你怎麼曉得是假的?如果是假的那他託咱們帶回來的人是幹什麼的?我那同學上學的時候是極其老實的一個人,總不敢在這種時候同不好的日本人有什麼往來吧?”
陸之初被餘博文最後一句話給逗笑了,“什麼叫不好的日本人?”
餘博文“嗨”了一聲,“你懂我什麼意思就行了,我這做了好幾天的火車,睡得又不好,腦子已經不好使了。”
陸之初從書桌左側的抽屜裡拿出一個牛皮紙的檔案袋來,“其實我也不確定,只是聽說有個日本特高科的高階將領要到廣州來負責廣州那邊的特別行動處,但訊息已經被共黨那邊截獲了,現在可能在尋找其他方法和路線進入廣州,至於你同學拖我們帶回來的人同那位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我也沒有什麼把握。”
餘博文聽完陸之初的話有點懵,他做生意腦袋還算靈光,但是政治上的事情實在懂得不多,“那你現在是什麼意思?你也不要同我拐彎抹角,直接告訴我你的想法就得了。”
“你同你那同學講,就說這個人我們幫他帶回來。”
陸之初看著從牛皮紙檔案袋中拿出來的照片,暗暗地咬了牙,若不是當時日本人對他們窮追不捨,他也不至於帶著顧玥輾轉北上。若是沒有從鄂州出發,那他們也就不會遇見泥石流。
寶珠,你究竟在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