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陸之初聽到喊聲，塔著龐修意給他準備的皮鞋就往那邊跑，中途因為鞋子太小隻能踩著後跟，還差點把自己給絆倒了。
他滿懷希望地跑過去，結果……只看到地上一隻被開啟的髒兮兮的咖啡色皮箱——皮箱裡又一些顧玥的首飾細軟，最搶眼的是已經因為泥水而變的皺巴巴的結婚證書。
陸之初一顆滿懷希望的心突然跌到了地獄，他本以為他們是找到了顧玥，誰成想不過是找到一隻行李箱。
陸之初跪下身去撿起箱子裡已經看不真切字跡的結婚證書，訥訥地站起身來，往車上走去。
龐修意在陸之初身後對著剛剛大聲叫喊的小士兵飛了一記白眼，伸手做了一個要打他的樣子，那小士兵一躲，也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喊得不大對勁，萬分抱歉的又投入到新一輪的尋找中。
陸之初坐在車裡看著手中的結婚證書，喃喃地念出聲來，“今日……良緣遂締……詠關雎，雅歌麟趾。願……心同德，相敬如賓，永……精誠，共……此證！ ”
他費力的回憶著證書上原本的內容，卻發現自己竟然是半點也沒有印象，他心想著大抵是因為自己對這段婚姻還是不夠認真嗎？所以老天才出了這樣一道題，來考驗他的真心與耐心。
龐修意站在車子外頭看著陸之初，他同陸之初不算熟悉，也不曉得應該怎麼安慰他，所以乾脆大部分時間都選擇沉默。
因為滑坡而垮塌的公路鐵路不止一處，姜宏傑幾人繞了很遠的路，才終於到了事發地點。
還沒下車就看到陸之初站在一旁看著幾個小兵搬石頭挖泥巴，車還沒停穩他就直接開車門跳了下去，一路跑到陸之初身邊。
“老三！”
陸之初聽到姜宏傑的聲音，目的轉過身去，一見到姜宏傑的人，他忽然眼圈就紅了，“大哥。”
陸之初這會的嗓子已經啞的快說不出聲了，姜宏傑死死地抱住他，很久都沒有放開，他一下一下的順著陸之初的背，真的很像一個正在哄弟弟的大哥。
“別怕，肯定可以找到弟妹的。別怕啊，哥來了。”姜宏傑講話的聲音不大，但他是在場唯一一個可以讓陸之初覺得安心的人。
陸之初的頭埋在姜宏傑肩頭慢慢地點了兩下，然後他推開姜宏傑轉過身去看著正在拉扯鐵皮的兩個小士兵，鐵皮已經被石頭砸變形了，兩個小士兵使出了吃奶的勁頭，才慢慢將它掰開。
陸之初看著露出的衣角，皺了皺眉。他知道，那時招娣，昨晚她就是穿的這件鴨蛋青色的短襖子。
看到鐵皮下有人，附近的幾個小士兵都聚攏過來，他們協力將鐵皮掰開的更大些，陸之初確實覺得自己再也看不下去了。可他正準備轉身離開，忽然聽到一個小士兵說：“好想還有氣。”
姜宏傑同陸之初想的一樣，他們都覺得這人是活不成了，此刻聽到那小士兵的話，不由十分震驚。
“快快快！快把人救出來！”姜宏傑喊完這話覺得不妥，“慢點慢點！別再傷著人了。”雖然他並不曉得下面的人是招娣，但此時此刻不論是誰，只要還活著就應該得到全力救治。
陸之初看著壓在招娣身上的鐵皮漸漸被剝開，他忽然拉住姜宏傑的胳膊，“是招娣，是招娣沒有錯。”
隨同姜宏傑來的還有一位軍醫，聽到有人還活著，他立刻拿上急救箱跑了過來，“不要動不要動，都先不要動傷者！”他很怕小士兵因為經驗不足而隨意移動傷者，急的是一邊跑一邊喊。
小士兵們給他讓出一條路來，軍醫跑到招娣身邊先是仔仔細細地將她看了一遍，然後嘆了口氣，“傷者的左胸、右大臂和左大腿的動脈附近都有鐵皮刺傷，一旦移動需要馬上手術，可是幕天席地的做手術感染機率太大，只怕也熬不過今晚啊！”
陸之初揉著生疼的頭，忽然想起那些個從附近村裡過來的村民，“這附近有個小村子，如果借用民房呢？”
軍醫從地上站起來，“可以可以，有熱水就可以消毒，感染機率變小，存貨的可能性自然就大了。”
龐修意是個反應快的，他聽了陸之初的話已經帶著幾個小兵去找還在這裡看熱鬧的幾個村民去了，見是穿軍裝的，村民也不敢說半個不字，龐修意立刻選了一家距離和條件都相對較好的人家徵用了房屋。
招娣被七手八腳的抬走了，她的得救讓陸之初又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如果招娣可以活命，那麼……顧玥也一定可以。
然而現實多數時間都是殘酷的，尋找已經過去了五天，顧玥仍舊不見蹤跡。小士兵們私下裡怨聲載道，他們覺得後面的尋找已經毫無意義，人，怕是早就死了。
這話傳到陸之初耳朵裡，他抬眼看了下碧藍的天空，語調緩慢而平靜地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疼。
這是黑暗中的顧玥唯一的感受。
她的眼睛上被什麼東西纏著睜不開，想要張嘴說話卻發現自己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甚至於她想抬一下手錶示自己已經醒了，都沒有力氣。
“這還能活嗎？”
顧玥聽到屋子裡有人講話，聽聲音應該是個老太太。
“這不是氣還在嗎？我們也不能不管啊！”
顧玥有點懵，她本能的覺得自己身邊的應該是陸之初或是其他熟悉的人，可她聽了兩個人的對話，忽然就不曉得自己在哪裡了。
她想喊出聲來，可到了最後，不過化成了喘著粗氣一般的聲音。但就是這樣一點聲響，也還是引起了那兩個人的注意。
“娘，你聽她是不是醒了？”
顧玥感覺到年輕些的男聲說話間已經走到了她的身邊，她繼續努力掙扎著發出聲音來，那人見狀也是十分驚喜的樣子，“娘！她真的醒了！”
老太太本來坐在對面的土炕上納鞋底，聽到自己兒子這樣說，趕忙放下手裡的活計，跑了過來。
她俯下身子仔細聽了聽，也確認顧玥確實是醒了，“姑娘，姑娘你能聽到我說話不？”
顧玥努力的“唔”了一聲，老太太高興的直抹淚，“活了活了！這人活了！你快去，把你羅嬸子叫來！”
男聲應了一聲“誒”，然後踩著鞋子踢踢踏踏地跑走了。
顧玥努力地在腦袋裡檢視捋順自己所有能想起來的事情，可惜很遺憾，她發現自己只能回憶到睡著之前陸之初坐在她床邊上看書的事情，後面究竟發生了什麼，她竟然是半點也不曉得。
“姑娘，我曉得你現在應該特別害怕，但是你身子太虛了，別多說話也彆著急，我把我遇到你的事情都跟你說說。”
聽到顧玥“唔”了一聲，老太太全當她是同意了，於是自顧自地開始說了起來，“我是跟大壯在看望他大伯回家的路上撿到你的，你摔的挺嚴重，可是又還有氣，我們總不能不管你。”
老太太拖了一個板凳到床邊坐好，才又繼續說道：“可村裡只有他羅嬸子是個會看病的，但你傷成這樣……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活，他羅嬸子說生死有命，活不活得要看你自己。”
顧玥其實很想問問關於陸之初的事情，可她現在半個字都說不出來，唔來唔去，別人又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院子裡想起開木門的聲音，老太太站起身往外迎，“他羅嬸，你快來看看，這人是不是就能活了？”
這羅家嬸子並不是什麼正經學過的醫生，只是未出嫁前她在家裡同她那個當醫生的爹學過一點東西，發熱咳嗽這種小病倒是會看，可是像顧玥這樣的重傷，她那點水平是不夠用的，還就真是隻能看命了。
這羅家媳婦本來正坐在家裡嗑瓜子，瞧著馬大壯急三火四的跑進院子，一聽說是他們救得那個姑娘醒了，放下手裡的瓜子就往外跑。
她眼睛因為常年做活已經不大好了，於是俯身趴的很近，仔仔細細地觀察著顧玥，“你醒了？”
顧玥“唔”了一聲，一口熱氣撲在了羅家媳婦的臉上，她這才確認過來這個看起來已經活不成的姑娘是真醒了，“你莫要亂動哈，你頭上有傷，上著藥呢，這幾天你就莫要睜眼睛了。好好躺著吧！”
羅家媳婦覺得自己救活了一個傷勢如此重的姑娘別提多得意了，她接過馬大壯拿過來的藥膏，輕輕抹在顧玥手上細碎的傷口上，“我跟你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你既然活了就安心留在這裡養傷吧。眼下你也不能說話，我們也沒辦法通知你家裡人。雖然咱們村子不算富裕，可是現在家家都曉得你，你要是能活啊，一家給你一口糧食也夠你吃的了。”
顧玥聽到那句“傷筋動骨一百天”忽然就著急了，她急著說話，急著聯絡陸之初，可她甚至連嘴巴都不能好好張開，她使勁地努力著想要說話，卻被嗆得止不住地咳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