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冬雨與泥石流
鄂州的天氣比池州更糟糕，根據姜宏傑的朋友龐修意說，今年冬天十分反常，往年雖然也會有冬雨，但多半持續時間不長，雨勢也不大。可是今年不曉得什麼原因，大雨一下起來，就是斷斷續續的五六天。
在鄂州不過停留數個小時，天氣好不好陸之初倒也並不十分在意，他先將顧玥安頓在車站附一處大酒店的客房休息，自己就同周天德在另一個房間裡聯絡宜川那邊負責看管馮月珍的人。
陸之初聽完那邊的彙報，蹙著眉許久沒有說話，“不要苛待她，但是一定要嚴加看管，千萬不能讓她跑出去。”
電話那頭的人不知道說了什麼，陸之初“嗯”了一聲，然後就結束通話了電話。
周天德到了一杯茶放到他的手邊，陸之初拿過茶杯喝了一口，“我到不是怕她再去同日本人聯絡，我就是怕她萬一跑了，回頭寶珠跟我要人的我交不出來。”
周天德看著陸之初為難的樣子有些不大高興，“你直接同寶珠講不就好了嗎？告訴她她那個姨娘是一個漢奸的姘頭，他們狼狽為奸都在給日本人做事情呢！”
陸之初看了周天的一眼，“這個事情你不準同寶珠講，你聽到沒有！”
陸之初平時偶爾也會罵周天德幾句，但那大多都是做做樣子，並不是真動氣，周天德自己也曉得。可今日陸之初雖然一句重話也沒說，可他知道，陸之初是真的生氣了，“我不說……”
看了一眼腕上的手錶，陸之初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衣裳，“招娣在那邊的套房裡陪著寶珠，一會我讓她在那個套間的小房間裡休息下就好，你要不要趁著這個時候睡一下？你素來覺輕，想必昨晚也沒有睡好吧？”
周天德這幾日在火車上確實睡得十分不好，他揉了揉發青的眼眶，打了個哈欠，“那位龐先生不是等會就來了？算了……”周天德又打了一個哈欠，“我就不睡了，再熬一熬，說不定晚上能睡得好些。”
陸之初也不強迫他，“那你同我出門買點水果，我瞧著寶珠的嘴巴上起了一個水泡，大約也是十分上火。”
周天德點點頭，他拿起衣架上的薄大衣幫陸之初穿好，然後自己也套上了一件咖啡色的皮夾克，臨出門前還不忘對著鏡子理了理頭髮。
顧玥躺在床上十分努力的想要睡上一會，可她心裡面總是惦記著陸之初要同宜川通電話的事情，翻來覆去地在床上折騰了三四十分鐘，也還是沒有睡著。
“招娣。”
“嗯？”招娣同酒店的服務員要來了針線，這會正在縫補她的一件衣裳，聽到顧玥叫她，她停下手裡的活計抬起頭來看著穿上的顧玥，“怎麼了太太？”
“我問你個問題，你能夠如實回答我嗎？”顧玥也不睜眼睛，依舊是顏面朝天得躺著。
“太太儘管問，招娣是不會同太太說謊的。”招娣認真地看著顧玥，也不曉得她究竟要問什麼。
“你覺得，我姨娘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招娣剛想張口回答，忽然又將原本要說的話給嚥了下去，“姨奶奶算是很好親近的主子了，平日裡對我們也十分不錯。唔……招娣覺得姨奶奶是個好人。”
聽了著地的話，顧玥從床上坐起身來，“你不要拿這些話來敷衍我，她做的事情我都聽說了。可是招娣……我還是不信姨娘會同日本人有來往。”
招娣將手裡沒有縫補完的衣裳放到一邊，她站起身來走到顧玥床前，“姨奶奶興許是被日本人逼迫的也未可知，太太放寬心，咱們不是還有先生呢嗎？”
招娣想起陸之初，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如果姨娘真的同日本人有來往……她如果做了漢奸……”顧玥掙扎了半天，最後還是咬咬牙說了出來，“那我也不會原諒她的。”
陸之初同周天德買完水果回來，扭開房門的一瞬間聽到的就是最後一句，兩個人因為沒有聽到前因，不明所以地對視了一下。
“喲，誰得罪小嫂子了？怎麼就絕不原諒了？”
顧玥看到周天德手裡提著的兩袋子水果，興奮地跳下床來，“這個時節你們買到什麼了？”
冬日裡的蔬果不好存放，價格往往是應季時候的五六倍，並且因為存放的時間略久的緣故，味道也比應季的時候差很多。但顧玥這陣子最多也只是吃過幾瓶水果罐頭，今兒難得滴見到了新鮮水果，雖然只是蘋果橘子這類的普通貨色，仍舊是十分開心的。
“你少吃點，龐先生一會邀請我們共進晚餐，你現在一個蘋果吃飽了，等會有好吃的你可就吃不下咯！”陸之初手裡擺弄著一個小橘子，對著顧玥晃了晃，“我聽說這裡的武昌魚很有名氣的。”
顧玥平素十分好魚，一聽說這裡有好吃的魚，自然就拋棄了招娣已經幫她喜好的蘋果，“招娣，這個你吃了吧！”
招娣搖搖頭，“招娣不吃，眼下這個季節蘋果一定很貴，先生是買給太太的，招娣幫太太收好，回頭等上了車太太再吃。”
顧玥“哎呀”了一聲，“不過就是一個蘋果，貴賤也都是給人吃的，叫你吃你就吃唄，現在不吃也可以裝著，回頭到了車上吃。”
招娣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陸之初，見陸之初什麼表示都沒有，她千恩萬謝地結果了顧玥遞來的蘋果。
四人又休息了一個多鐘頭，樓下迎賓的服務檯處就來了一個電話，說是龐修意已經到了，請他們到三樓的311房間用餐。
顧玥一頓飯吃完很是開心，陸之初誠不欺她，這裡的武昌魚真是太好吃了。
酒足飯飽，距離火車開車的時間已經不足一小時了，龐修意將陸之初等人送到了車站，等他們安頓好後，他一直站在月臺上看著火車開出鄂州站去，這才帶著自己的司機回家去了。
周天德在狹窄的臥鋪上翻來覆去，火車的車輪聲和窗外的雨聲都吵得他睡不著覺，摸黑爬起來開了燈，他宗掛著的皮衣口袋裡掏出一包煙同一盒火柴。
夜裡的臥鋪車廂十分安靜，走廊上只有他一個人，他輕手輕腳地走到兩節列車的先接觸，意外地看到了陸之初。
“表哥，你怎麼還沒睡？”
陸之初吸了一口煙，紅色的小火星在夜色裡亮了一下，“寶珠說夢話，將我吵醒了。”
周天德從煙盒裡掏出一支菸來，“刺啦”一聲划著了火柴，然後他講火苗抵在香菸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他吐出一陣白色的煙霧。這同時他搖了兩下拿著火柴的右手，火光閃了兩下，很快就滅了。
“外頭的雨可真大。”
陸之初聞言轉過身去看著車窗外頭，“興許出著這一段就好了。”
“表哥你聽。”周天德的耳朵十分靈敏，這也正是他沒沒出門在外都睡不好的原因。
“怎麼了？”陸之初屏息聽了一下，可他什麼也沒有聽到。
“轟隆轟隆的聲音。”
陸之初夾著香菸的手指了一下窗外的天，“大約是打雷了。”
陸之初這一句話剛剛說完，火車忽然傳來一陣因緊急制動產生的巨大噪音，他一時間覺得事情不對，正要拉著周天德回去臥鋪包廂找顧玥，緊接著就感覺到一陣的天旋地轉。
也不知道火車是滾了幾滾，陸之初被甩的在兩截列車連線處撞來撞去。很快，兩截車廂的連線處……就斷開了。
陸之初被甩出車外重重地摔在了遠處的地上，等到他在醒來的時候，雨已經停了。
他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疼，可他現在顧不得自己，因為他不知道顧玥的情況究竟怎麼樣了。
“寶珠！”陸之初深一腳淺一腳地尋找著他們的車廂，可是夜色中一切都已經亂作一團，他也並不能分辨出哪一節車廂上才有顧玥，寶珠，你能聽到嗎？”
同陸之初一樣醒來的人還有一些，眼下大家都很慌張，有一些人在呼喊親人朋友的名字，還有一些人則是直接嚇傻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天德！”事發之時周天德同他站在一處，興許就在他附近也未可知，若是能夠先找到天德也是好的，於是陸之初接連喊了好幾句他的名字。
夜色裡又什麼東西在扭曲的車廂和泥土間反這亮光，那光亮一下一下的扭著，正好映在了陸之初的臉上。
他訓著那個反光點找了過去，離近一看，一下子心就揪了起來，“天德！天德你別動，我這就把你挖出來！”
周天德被壓在一些泥土和石塊之下，只有小半個上身露在外頭，剛才的反光點正是他用腕上的手錶弄出來的，“別……別動我。”
陸之初挖土的手停了下來，“你別怕，我看過了，石頭都不大，你等我把你救出來啊！”
周天德艱難地搖了搖頭，講起話來有氣無力，“表哥，有什麼東西從我身體裡穿過去了，我能感覺到。你別挖了，不要白費力氣，你……”他說道這裡聲音越發的小了起來，“你要留……著體力去……去找寶珠。”
陸之初將滿是泥土的手在衣服上蹭了兩下，他輕輕地撫過周天德的頭和臉，將上面的土清理了一下。“沒事的，阿德你一定沒事的。”陸之初說道後面聲音忍不住哽咽起來，他看著滿臉是血的周天德，竟是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周天德眼下這樣子，分明是活不成了，那麼顧玥呢？陸之初茫然地望著周圍，實在是不敢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