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你的味道
他穿了一件半舊的黑色皮夾克，裡面的藏藍色襯衫系的倒是嚴實，燈芯絨的褲子上甚至還帶著褶，腳上的皮鞋也不曉得是哪裡來了的，顧玥瞧著挺舊——反正這一身衣裳簡直是跟他平時太不一樣了。
陸之初手裡的魯班鎖已經被他徹底拆散，他三兩下又將那木條拼接回一起，在老闆和圍觀人的誇讚中領著顧玥退了出來，“你怎麼曉得是我？”
顧玥最近剛在報紙上看過些關於日本間諜的文章，這會覺得自己簡直英明機敏如反特機構的工作人員一般，可謂是長得一雙慧眼，她洋洋得意地說：“嘁，我一看就是你。”
這話陸之初是不信的，他是接受過正規訓練的人，便裝跟蹤這些都是必修的科目，就算是學的再差也不至於被這樣一個小姑娘看穿，何況他還是當年的優秀畢業生。再者說，他甚至同顧玥講話時的口音都是改變過的，所以，顧玥說是看出來的，他是不信的。
但他們到底是同一個屋簷下生活過的，被顧玥看出點什麼來，陸之初倒也覺得還算正常，但他沒想到，顧玥其實根本不是看出來的，“你看出什麼來了？”
顧玥抿著嘴，表情嚴肅地將陸之初上上下下打量了兩遍，“這衣裳，這褲子，這鞋！”
“哦？”陸之初戲謔的看著她，靜靜地聽著她瞎掰，“這麼多？”
顧玥“嘿嘿”笑了兩聲，俏皮的一吐舌頭，“騙你的，其實我沒看出來，我是聞出來的！”
陸之初聽了顧玥的話，把自己的手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沒味啊。”
顧玥湊近他深吸了一口氣，“明明就是有味道。”
陸之初拉過顧玥的手，放在鼻子前面聞了下，“是有味道。”
顧玥還是第一次看到陸之初笑的這樣開懷，他平日裡就算是笑也多半是微笑，這回一見，顧玥大概也是懂了他為什麼平常那麼不愛笑——笑起來有著兩個小酒窩的長官，大概是形象不夠嚴肅吧！
顧玥盯著陸之初的酒窩，到底是沒忍住，伸出食指默默地戳了一下他左側臉頰上那個小坑，“你居然有酒窩哎，陸叔叔！”
陸之初做不悅狀，輕輕地拍了一下顧玥的手，然後，特別自然就握在了自己手心裡頭，“走吧，早點逛完回去，程媽要等急了。”
顧玥被他護著走在人群裡，一會看看這個攤位，一會買點那個小吃，但她逛得並不怎麼安心，陸之初太有存在感，她總是忍不住就要偷偷的瞄他幾眼。
顧玥想起了馮月珍的話，“如果是跟他這樣的人生活一輩子，你是不是願意。”她手裡拿著一包棉花糖，一邊吃一邊偷看陸之初。
她想象不出如果跟陸之初生活一輩子會是什麼樣子，畢竟，她做不到跟一個想要殺了自己的兇手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何況，那個人往後還會變成自己的“嬸嬸”，顧玥晃晃腦袋，她感覺自己沒有那麼大度。
對，她是不會去報復鍾莉莉，也沒有什麼能力去報復鍾莉莉，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她會原諒鍾莉莉，並不意味著她在看到鍾莉莉的時候不會憤怒。
顧玥活了十七八年，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對一個人表示憤怒。是的，就是憤怒，顧玥覺得自己對鍾莉莉談不上恨，畢竟恨太綿長，需要源源不斷的時間和力氣。她不想把自己的時間和力氣浪費在鍾莉莉身上。
陸之初牽著顧玥，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裡，顧玥這會看著他的眼神有點古怪，他真是想無視都不行，“看著我想什麼呢？”
顧玥當然不能同他說在想自己對鍾莉莉的憤怒，只得隨口說了一句，“人好多”。但她心裡到底裝著事情，這會又從陸之初想到了鍾莉莉，現在更是想到了自己往後的人生，“陸叔叔，你說……是不是沒有人能夠永遠陪著我們？”顧玥大概是怕她這話說的沒頭沒尾，以至於陸之初不知從何說起，又補充了一句，“我原來從來沒想過老顧會走。”
“每個人都只能互相陪伴一陣子，只是，這個時間有長有短。”陸之初捏了下他握著的顧玥的手，“只要分別以後，想一想彼此能夠不遺憾就好。”
“可是分別這樣的事……”顧玥停下腳步，她看著遠處攢動的人頭，表情有點落寞，“被留下的人，有的選嗎？”
陸之初哄小孩一樣地摸了摸她的頭，“寶珠這麼好，一定不會被留下，總會有人陪著你的。如果你願意，可以一直跟我生活在一起。”
顧玥聽了他的話，在混合著月光的煤油燈火光裡看著陸之初的臉，“以後你會有你的生活，所以我也會有我的生活罷。”
回家的路上，顧玥手裡捧著一袋熱乎乎的板栗坐在副駕位，這是她第一次坐陸之初開的車，“七哥呢？”
陸之初看了一眼倒車鏡，在路口右轉，“他這幾天挺傷心的。”
顧玥這些天自顧無暇，根本沒有注意過何立國是不是有什麼不一樣，“七哥怎麼了？”
陸之初想了一下，還是將小春的事情同顧玥大概地講了一下，末了還補了一句“老七應該是在跟小春談戀愛”。
顧玥覺得自己有點尷尬，“我都不好意思見七哥了，這個事情，都是因為我。”她嘆了口氣，“要是我不在就好了。”
陸之初一腳剎車踩得特別狠，車子發出刺耳的聲響，急停在路中央，他表情嚴肅的看著顧玥，“以後不準說這樣的話。”
顧玥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那句話多麼的有歧義，“我不是那個意思……”
陸之初也覺得自己剛才是過分敏感，他將車子熄了火，索性就這樣停在路中間，“老七不能跟她，眼下這個時局，老七不能找一個日本遺孤。”
顧玥很是驚訝，“小春是日本人？”
“好多年前……”陸之初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然後不大自然的說出了“莉莉”兩個字，“莉莉領回家的，說是在女子容留所裡帶出來的。”
“反正不是個好地方。”
這會雖然天色已晚，但是因為今兒是中秋，路上的行人並不少。早前他們停在這裡沒人問，並不是因為這路上在沒有其他人往來，只是因為那些人不是走路就是坐黃包車，見了這樣的小汽車，都是識相的繞著走，那裡敢來催促。但是這會後面的路上響起了喇叭聲，陸之初再次發動了車子，帶著顧玥往家裡開去。
程媽在家盼星星盼月亮，等了兩三個小時，才終於把顧玥給盼了回來，她今兒是鐵了心要讓顧玥拜月，期望往後的日子裡顧玥能夠貌似嫦娥的同時平安康樂。
被程媽拉著折騰了一通的顧玥，回房間換衣服的時候才忽然想起，她忘記去去孔瑞麟她們約好的地方匯合了！
她慌慌張張地跑去敲陸之初的門，敲得又快又急，正在放水準備洗澡的陸之初衣裳脫了聽到顧玥敲門，於是套了一條褲子，就來給她開門，“怎麼了寶珠？”
顧玥看見裸著上身的陸之初，一瞬間臉就紅到了脖子根，她低著頭，眼皮都不敢抬一下，“我……我……”完了，她忘記她本來敲門是要說什麼事情的了！
“怎麼了？”陸之初當然不會沒有發現顧玥的窘迫，但他覺得顧玥這個樣子簡直是太可愛了，所以他這會反而是故意要拉著顧玥多說幾句話，“程媽讓你叫我？”
“不……是。”顧玥的聲音沒比蚊子大多少。
“那是怎麼了？哦！”陸之初恍然大悟的樣子，“你是不是把什麼東西落在車上了？”
顧玥臊的臉通紅，她心裡想著要快點想起本來要找陸之初說的事情，可是腦子就是不聽使喚，好像裡面只裝了白漿糊一般，全都亂在一塊了。她懊惱的捂著臉，“我想不起來了。”
“不著急，你要不要進來坐，我們可以慢慢想。”陸之初戲謔的將門完全開啟，熱情的邀請顧玥進去他的房間裡坐坐。
顧玥偷偷地瞄了一眼，但她也並不敢去看陸之初的臉，她的視線順著陸之初的腳一路看到他的腰間，最後就停在他的腰腹再也不敢往上去。她不是沒進過陸之初的臥室，但……但從前他穿了衣服呀！
“沒事！”顧玥這會有點生自己的氣，她這是什麼腦子，他……又幹嘛不穿衣服！
顧玥氣呼呼地回了自己房間，坐在窗臺上冷靜好一會兒後，才終於想起被她忘記的事情。她從窗臺上跳下來，一路小跑著下了樓，三更半夜地撥通了孔瑞麟的電話。
孔瑞麟小客廳的電話跟孔家用的並不是同一個號碼，顧玥這個時間打過去孔瑞麟其實還並沒有睡，“喂？”
“二寶，你回家了！”
孔瑞麟正坐在茶几桌前擦槍，電話話筒被她夾在腦袋和肩膀之間，“你陸叔叔都去接你了，我們還能不識趣？”她故意把語調說的陰陽怪氣。
“你們看見了？”顧玥十分不好意思，她後來直接就和陸之初回家了，當時已經把走散的約定忘了個沒影，也不曉得孔瑞麟究竟是在什麼時候看到她和陸之初在一起的。
孔瑞麟把手裡的槍和乾布齊齊放到桌子上，然後一手拿著話筒，身子一歪半躺在沙發上，“估計今天在夜市，不瞎的都能看到你們。”
顧玥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惹眼的地方，“瞎說，別人那有空看我們，你是不是……”這句話還沒說完，陸之初出現在二樓走廊邊上，他應該是已經洗過澡，頭髮還是溼漉漉的，身上已經換了一身衣裳。
顧玥見到他自然不想再同孔瑞麟繼續這個話題，“哎呀，我就是問問你們到家了沒有。”
孔瑞麟極其沒有誠意地“呵呵”了兩聲，“到家了到家了，您大小姐快去睡，我擦完我媳婦我也要睡了，今天走的累死。”
陸之初瞧著顧玥結束通話了電話，“寶珠，我能跟你聊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