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推脫
陸之初當然沒有空見鍾莉莉，他陪著顧玥把晚飯吃完，趁著程媽和招娣給她洗澡的空，才聽周天德把鍾莉莉那邊的事情彙報了一下。
周天德也曉得自己下面說的話準保要捱罵，但是沒有辦法，誰讓他們沒抓到人呢，“表哥，跑了兩個，抓回來的兩個已經關起來了。至於妮妮姐和小春，我今天暫時先安排在小樓先住下，如果你有其他指示我可以馬上去辦。”
陸之初把桌子拍得震天響，拍完自己就有點後悔，他已經很久不罵人了，一是近兩年沒怎麼打仗，二是周圍的人跟他久了，已經不會辦出什麼錯事了。但這次顧玥的事情他太生氣了，氣鍾莉莉，氣自己，現在還氣周天德連個人都抓不住。可是今兒在家他並不能給周天德一頓久違的臭罵，因為他怕被顧玥聽到，所以不敢怎麼大聲，連帶著用詞也就文明起來。“你們那麼多人圍還能跑兩個？最近是不是都太安逸了？東北正在打日本人要不要都給你們送過去？還有那個鍾莉莉，你還讓她住那麼好乾什麼，你是覺得寶珠昨天住得好嗎？”
周天德曉得自己會捱罵，也算是做足了心理準備，“表哥你也看到了，那裡真是錯綜複雜，好多地方還連著田地，咱們確實人多，各個路口也都安排了人，可是……我估摸著，可能順著田地跑了。”
“順你……”前兩個字罵完，陸之初忽然就意識到自己可能聲音有點大，於是馬上壓低了音量，“媽的，原來荒山野嶺的打仗也沒見你們放跑半個人，屁大點的破鎮子還能把人放跑咯？”
周天德眼觀鼻鼻觀心地站著，“孔二小姐那邊說是已經找了青宜幫的人，既然是混子，應該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人。”
“呸，你們還不如個黃毛丫頭！”
周天德對於捱罵這件事是完全不走心的，陸之初的話他從來都是左耳進右耳出，中間路過腦子的時候把重要資訊一過濾，剩下難聽的，也就都完全不走心了，“妮妮姐怎麼辦？”
提到鍾莉莉，陸之初忍不住嘆了口氣，“放著罷，我也沒想好。”
“要不要跟家裡說？”
陸之初搖了搖頭，正要說什麼，書房的門就被敲響了。
“先生，寶珠小姐在找您呢！”門外是招娣，估計這是剛伺候寶珠洗完澡拾掇利索。
陸之初聽說顧玥找他，也沒心思再跟周天德糾纏，只交代了一句將鍾莉莉和小春分開安置，就一陣風似得去找顧玥了。
顧玥剛洗完澡，整個人熱氣騰騰的坐在梳妝檯前，陸之初進屋瞧見程媽正在給她擦頭髮，便自己走過去將程媽手裡的毛巾要了過來。“程媽，你去休息吧。”
陸之初從沒想過顧玥的頭髮竟然這樣多，他站在顧玥後面一邊同她聊天一邊給她擦頭髮。雖然，嚴格來說他們之間沒有對話，應該算不上聊天，可是正因為顧玥出事之後遲遲不肯開口，按照薛德凱的醫囑，才更需要有人多跟她交流。
“寶珠，我從來沒想過你的頭髮竟然這樣多，我都擦了十來分鐘了，你看。”他拿起一縷頭髮對著正從鏡子裡看他的顧寶珠揮了揮，“還沒幹呢！”
鏡子裡的顧玥神情平淡，一雙眼睛眨巴了兩下，安安靜靜的看著陸之初。
“寶珠，你看著我。”
顧玥聽到陸之初的話，微微側身，仰著頭去看他。
“你現在安全了，你在家裡，你有我。”陸之初這兩日可謂是無心梳洗，他的頭髮一點發油也沒有上，面頰上的胡茬也是冒出青黑色。但他看著顧玥的這雙眼睛清澈又堅定。
顧玥蹙著眉，眼神裡帶著些許的不安和懷疑。她在民房裡聽過鍾莉莉的話，已然明白鍾莉莉是如何看待她的，眼下出了這樣的事情，顧玥覺得自己沒有辦法完全相信陸之初，起碼在如何處理鍾莉莉這件事情上她覺得自己沒有辦法相信他。
白日裡在醫院檢查的時候，她腦子裡亂的很，她不曉得自己同鍾莉莉往後會怎麼樣，因為她不曉得陸之初的心裡究竟會怎麼想。她不開口並不是真的說不出話來，她只是怕，如果她能說話，他會問她一些她不能回答的問題來。
如果……如果陸之初詢問她這個受害者對於處理鍾莉莉的意見，她……要怎麼說，她能說什麼？
鍾莉莉是他自幼相識的未婚妻，自己不過是半路里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能比嗎？
如果不能比，那麼一旦鍾莉莉安然無恙地留下來，這件事情是不是會就此翻篇？如果鍾莉莉留下來，那麼她呢？她要怎麼去面對這個人呢？
顧玥覺得，只要自己不講話，可能，她就不需要面對很多問題。
“寶珠？”
寶珠聽到叫聲，接著往門口一瞧，只見馮月珍頭戴一頂薄呢beret，穿著一件青白相間的細條紋旗袍，外面還罩著一件呢大衣。
見到馮月珍，顧玥才有了一種實實在在見到親人的感覺，她從梳妝凳上騰地站起來，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過去撲到了馮月珍懷裡嚎啕大哭。
陸之初看著這情形心裡面異常的矛盾。他一面覺得顧玥終於找到了一個發洩情緒的渠道和人物這事件好事情，一方面又似乎明白眼下自己還算不上顧玥的至親，還並不是那個能讓她無所顧忌流露真實情感的人。
趁著有馮月珍陪顧玥，陸之初帶著周天德火速去了指揮部——他先去見了牢裡關著的兩個流氓，然後又去見了小春。
周天德辦事還是很有效率的，陸之初吩咐完他就安排人把小春從小樓押進了牢裡，這會陸之初審完兩個小流氓，輪到審小春的時候，他已經將情況差不過摸清楚了。
小春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被陸之初看的發毛，最後實在忍不住，一開口就哭唧唧的，“阿元少爺，我……我就是個丫頭，您是知道的，我從來都是聽小姐的話，我沒得選啊，阿遠少爺！”
陸之初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聽了小春的話，眉目上甚至帶了些許笑意，“那這一次不如給你選？”
小春跪著往前爬了一步，馬上就被一旁的小兵用槍給攔住了。她慌忙地點著頭，“求求阿元少爺，往後我一定……”小春說到這裡忽然看到陸之初拔出了腰間的手槍，後面的話瞬間就噎在了嘴巴里。
陸之初將那隻黑亮的手槍拍在桌子上，“啪”地一聲，迴響在空蕩蕩的牢房裡，“喏。”陸之初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手槍，“或者我把你送回你來的地方去。”
小春聽了陸之初的話嗷地一聲哭嚎出來，這哪裡是讓她選啊？小春將頭磕的咚咚響，一下比一下使勁，不過三五下，額頭就已經磕出血來，“求求您，求求您不要將我送回去！”
“不回去，你是想死？”陸之初的語調輕快，講完這句話甚至拿起了桌上的手槍，開啟了保險。
“少爺！少爺！小春以後一定本本分分的伺候小姐，絕不會惹是生非，求求您了！求求您放我一條生路！”
陸之初把手槍放回桌上，人往椅背上一靠，“說罷，跟我學學是怎麼回事。”
小春以為自己這是逃過一劫，磕磕巴巴的將鍾莉莉是如何看不順眼顧玥，又是如何計劃綁人的事情都學了一遍，當然，這其中關於她的戲份可真是少的不行。
在小春的故事裡，她將自己塑造成了一個唯唯諾諾的跟隨者，就好似，她半點籌謀也不曾做過。
陸之初面帶微笑的耐心聽她講完，然後從椅子上站起來，順便拿起桌上的手槍，接著，一聲槍響，小春的臉上甚至還帶著吃驚又不解的神色，大概直到死，她也還是想不明白，她這樣的一個“跟隨者”怎麼就罪可致死了。
處理完小春，陸之初一秒鐘也不多加停留，他迅速地將手槍裝回腰間的槍套裡，又帶著周天德往鍾莉莉在的小樓去了。
鍾莉莉被獨自關著的這幾個小時裡，腦子裡想了很多，她想過死，想過解除婚約，但她想的最多的，是往後自己還能留在他身邊，哪怕是隻做一個名存實亡的太太也好，她也想留在他身邊。
“阿元！”鍾莉莉瞧見陸之初來了，很是驚喜，可她轉而又覺得自己此刻似乎不該驚喜，於是馬上收斂了嘴角和眼中的笑意，眼眶裡泛出盈盈淚光來。
陸之初站在門口看了她好一會，原來他以為自己對鍾莉莉還是很瞭解的，可是這次事情一出，陸之初忽然發現，他對鍾莉莉一點都不瞭解。
見到鍾莉莉之前，陸之初心裡其實是憋著怒氣的，他想過要給她幾個耳光或者是踹她一腳，可是，眼下見到鍾莉莉，陸之初其實什麼也做不出來。
這個女人是他從小看到大的，他再不待見她，也註定同一般人不一樣。陸之初嘆了口氣，眼前的不是敵人，甚至可以說是親人，可是這位親人做了了不得的事情，讓他極度的為難了。
鍾莉莉見他站在門口，一點要進來的意思也沒有半分，心裡忽然就慌了，她才見到他，難道他就要走了？那不行，她還有好多話要說，還有好多好多的話，要同他說。
“阿元。”鍾莉莉默默的留著眼淚，往陸之初身邊走去，“不管你聽說了什麼，我希望你也能聽聽我說的話。”
陸之初沉默了半晌，點點頭，揮手遣退周天德，他確實是要聽聽的，聽聽鍾莉莉是如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