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戒
顧家,哦不,如今已經是陸府了。
陸府的閒人不太多,除了常跟在陸之初身邊的周天德和搬進來時新招的一個老媽子兩個年輕男僕,外加一個每星期來三次的花匠,整日整日無所事事的,也就只有馮月珍了。
馮月珍其實也沒閒著,她這兩日不太著家,因著手裡當初收過汪博睿的三百大洋並沒有交給顧玥,所以,閒錢還是有的。
如今有了閒錢,煙的問題不再是問題,她好久不打牌的手又開始癢起來。馮月珍的牌技並不怎麼好,不過她原來也不在意。錢嘛,輸輸贏贏都無所謂的,打牌不過是跟各家太太們聯絡情感的交際活動罷了。
可她現在的光景哪還有什麼太太願意浪費精力應付她,於是馮月珍就揣著幾十來塊的大洋找了個專門竄局子的地兒。
她穿的光鮮,舉手投足間都是當姨太太這些年養成的媚氣,再這中檔的牌局子裡,也算是顯眼的。
“馮小姐,今天的手氣嘛,可是不大好哦!”
自從老顧死了,馮月珍在外頭就不再對人說自己是什麼顧太太,只當自己還是馮小姐,也好看看還有沒有別的出路。她看看對家老方,不以為意的說道:“哪裡有人就是天天手氣好呢?昨天和前天,我贏了那麼多,老方你怎麼不說呢!”她尾音故意拐了幾個彎,顯得很是嬌嗔。
老方捏住了馮月珍揮過去的真絲手帕,輕輕一扯,就跟馮月珍調起情來,“馮小姐人漂亮,心態也好,實在是難得的很哦!”
馮月珍年輕的時候是真漂亮,如今雖然年紀大了些,但在她心裡,自己還是比同齡人漂亮的許多的。所以,老方的話她聽的很是受用。
今天的手氣確實是不好,馮月珍輸掉了包裡最後一塊大洋,無精打采的就準備走,誰知一雙手就按在了她的肩上——那人正是老方。
“天色還這麼早,馮小姐就要走了?”
哪裡是馮月珍想走,她也是無奈,今兒帶來的錢已經都輸完了。“今天手氣太差咯!”
老方將她拉倒一旁的茶桌邊坐了下來,又點了一壺碧螺春。這地方的茶一個大洋一壺,茶葉並不好,就這個價,愛喝不喝。
“不打牌也沒什麼,只是不要走得這般早啊!”老方暗暗的指了指屋內,“你瞧著烏七八糟的,要是沒了馮小姐這顆珍珠,我們這些人還長著眼睛做甚麼?”
馮月珍掩著嘴笑,小拳頭輕輕錘了一下老方的肩膀。“嘴巴說的這麼好聽!”
她跟老方慢慢的吃著茶,你來我往的聊著天,眼睛卻是不是的就飄到牌桌上去。
“怎麼?還想玩兩圈?”
輕輕嘆了口氣,馮月珍搖了搖頭,“明兒再說罷。”
老方覺得自己這兩天跟馮月珍往來的還算熟絡,輕輕拍了兩下馮月珍放在茶桌上的手,“怕什麼,大不了我先借給你,你先玩著,左右不過明兒就給我了。”
馮月珍回憶了一下家裡小匣中的銀元,覺得老方說的也確實在理,明兒反正還要來,到時候在還給老方也是一樣的。
那日傍晚,等到馮月珍把牌打痛快,想著差不多要到家裡晚飯時間,已經斷斷續續從老方手裡借了四十五塊銀元。她匆匆忙忙寫了張借據,就回家吃飯去了。
陸之初近些日子軍務繁忙,算起來也有四天沒回家,可他這車子才停到大門口,就聽見院子裡有男人在罵娘。
“這可是你們家馮小姐按了手印的欠條,你們難道還想跟老子賴賬不成!”
顧玥也是從學校裡剛到家,開始也不知道因為什麼事,這會看著面前五大三粗的男人手裡抖著的欠條,問身後的馮月珍。“二孃,你跟人家借錢了?”
馮月珍雙手絞著手帕,點了點頭。
“你用錢怎麼不跟我說?”她指了指借據,“一百七十塊大洋?二孃,你跟我說,你都幹嘛用了?”
馮月珍說了兩個字,但是聲音太小,顧玥也沒聽清楚。“你說什麼?”
“打牌……我去打牌了……”
顧玥氣的直跺腳,“二孃你這是糊塗!你當咱們還是從前嘛?”
馮月珍剛想給自己辯解,一抬頭看到走來的陸之初,連滾帶爬的就撲到了陸之初腳邊。“陸先生!”
陸之初早就聽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此刻並不打算管閒事,他眼神冷漠的看了眼腳邊的馮月珍。“馮小姐有本事借錢,想必也是有本事還錢的。”
馮月珍見陸之初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倉惶的就保抱住了陸之初的腿,涕淚橫流。“陸先生陸先生,我錯了,您大人大量,一定救救我!”
顧玥此時覺得自己的處境異常尷尬,她一面希望陸之初能夠伸出援手,一面又覺得二孃這是自作自受,怎麼就該連累陸之初呢?“二孃,我們如今吃穿用度那點不是陸先生給的?你怎麼好意思讓陸先生替你換賭債?”
陸之初看著顧玥的臉色和神情,將她心中想法猜個七七八八,不過他有點沒想到的是,她怎麼還稱呼起自己陸先生了?
這出鬧劇陸之初也不想看太久,她對顧玥招了招手,“寶珠,到叔叔這裡來。”
顧玥彷彿自己犯了錯誤一般,低著頭站到陸之初跟前。
“錢,我可以幫她還,但是,以後你得還給我,知道嗎?”
顧玥感激的點點頭,“自然是要還的。”
“還有”他動了動還被抱在馮月珍手裡的左腿,力道不輕不重,將顧月珍踢開了一些,“你,從此往後不能在賭,不但不能賭,煙也必須戒掉。”
陸之初這話說的容易,可是馮月珍聽來簡直是要了她的命一般。不打牌好說,可是那煙怎麼是戒得掉的物件!
她往前爬了兩步,跪在陸之初腳邊,可謂是嚎啕大哭,“陸少將,陸少將我求求你!牌我以後一定不打了……可是煙我戒不掉啊!那就是我的命啊!”
陸之初頂煩女人哭哭啼啼,“命是你的命,錢也是你自己借的錢。賭債的事情,就自己解決罷。”
顧玥這會十分明白陸之初的好心,她蹲在地上拉著馮月珍的手,“二孃,眼下除了陸叔叔沒人能救我們。煙是你的命,你不能不要,可是如今沒有錢還給人家,你當他們就不會要了你的命嗎?”
拿著借條那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也是個有眼力勁兒的人,陸之初雖然沒穿外套他看不出軍銜,但見英姿不凡,後面還跟著個副官,想也不會是個小人物。
“這位軍爺,咱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別人欠的是咱們的錢,咱們哪會要人命呢?最多,也就是送到衚衕裡去,看看憑她這張老臉還能不能換上幾個錢,減少些咱們兄弟的損失罷了。”
“可使不得啊!”
馮月珍作勢又要去抱陸之初的腿,被顧玥眼疾手快的給攔住了。
陸之初厭棄的往後躲了躲,“沒得談。”說完竟是要繞過馮月珍和顧玥進屋去了。
“我戒啊……我戒……”馮月珍嚇破膽一般的哭嚎,搖著顧玥,“我戒還不行嗎?”
既然事情已經隨了陸之初的心,他也再懶得聽馮月珍鬼哭狼嚎,對著周天德做了個手勢,就心情舒暢的吃飯去了。
那日之後,陸之初是心情舒暢了,可顧玥卻很不好。
因為,戒菸的馮月珍,居然是被陸之初丟到指揮部的牢裡去戒菸……
期初顧玥不知道這事,可是馮月珍第二天不見了一整日,晚上人也沒回來,顧玥還以為她出事了什麼事,一問家中名喚段天的僕人,才曉得馮月珍是被陸之初派人帶走了。
她本想著等晚上陸之初回來問問看,二孃這是被安置到哪裡去了,誰想許是太忙,陸之初居然沒回來。等到她第二天自己去了指揮部,才知道,馮月珍是被丟到大牢裡戒菸去了……
“放假不在家裡待著,跑到這裡做什麼?”陸之初本來正在開會,聽說顧玥來了,又見彙報的都是些不痛不癢的事情,索性一揮手,散會。
“我聽說,陸叔叔您把我二孃關起來了?”
顧玥現在看待陸之初是真像個長輩,再者說,陸之初是她的大債主,原本借的三百個大洋都不知道何時還完,現在可好……又加上馮月珍前些天賭輸的一百六十個大洋……她真是不敢造次,言語上也就更尊重些。
“犯癮多可怕你不知道,那地方正好適合她。”
顧玥在腦海裡想象了一下大牢的樣子,總覺得那個地方很不好,還是心疼馮月珍。“我見過二孃她犯癮。”
陸之初咂了咂嘴,“以後少看那些個烏七八糟的東西。”
“不能讓二孃回家麼?我不會麻煩到別人,我自己能照顧姨娘。”
懂個屁!
陸之初多少有些不悅,一個小丫頭片子,能照顧什麼?他拉著顧玥從辦公室裡出來,七拐八拐又下了幾層樓,剛開地下牢的門,就聽到裡面傳來馮月珍撕心裂肺的哭聲和求饒聲。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啊!給我一口吧!就一口!”
馮月珍哭嚎著,“要不你們就讓我死了罷,死了乾淨!”
顧玥被嚇傻了,她眼見著兩個身材彪悍計程車兵拉著馮月珍,才勉強讓她不去撞牆。
“就這樣,你能照顧?”
看著馮月珍的瘋樣子,顧玥把嘴唇咬的發白。敢情她原來見過的犯癮都不算是犯癮,之前就算是落魄了,也那次不是馮月珍一哭一鬧一打滾她就想盡辦法換錢買菸,她還傻乎乎的以為,那就是犯癮……
“鬆開。”陸之初見她都要把嘴唇咬破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臉。
顧玥烏溜溜的眼珠子帶著點潮乎乎溼潤潤的眼淚,不到要落下來的地步,反倒是趁的眼睛水汪汪的。“對不起……”
陸之初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左右無事,也快到晚飯時間,他決定帶著顧玥去吃頓番菜。“你也不要傷心,總是會捱過這陣子的。”
顧玥聽話的點了點頭,被他拉著手,走出了辦公樓。門口恰有一隊巡邏兵走過,然而這會顧玥腦子裡都是馮月珍剛剛的糟糕樣子,並沒有心情注意周圍的事情。不然,她可能會發現,怎麼這隊伍裡有個人,長得好像前幾天拿著借條去討債的男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