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危機
第一章
顧玥是在二姨娘的哭喊聲裡醒來的。
她匆匆忙忙在睡裙外圍了件法蘭西羊絨披肩,趿著軟緞拖鞋就往二姨娘房間跑。雖然不用看她都知道姨娘的是犯癮了,可眼下的顧家沒有餘錢去買菸土了。
顧玥他爹原來也算是威震三城的一方霸主,一個大領雖然說起來官階不是軍隊裡頂高的,但憑藉老顧的圓滑腦瓜,也經營的有聲有色。
三年前老顧趕時髦,學西洋人風格建了座三層樓。當時家裡有老顧的四個姨太太,外加三個兒女和一群僕人,住著寬敞,卻也熱鬧。可是上個月老顧死在對手槍下的訊息傳回來不到半日,幾個姨娘們就哭鬧著日子沒發過了,最後一大家子人各懷心思,分了家產,這顧家算是散了。
“寶珠,孃的好寶珠哦!你快救救娘啊!”馮月珍歪坐在地上,整個人看起來異常扭曲。
顧玥的生母本是老顧的正房太太,奈何死得太早,早的顧玥不看照片甚至想不起來親媽長什麼樣子。反倒現在這個在她面前的地上打著滾,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二姨娘,才是那個真正把她拉扯大的人。
顧玥伸出手去想把二姨娘馮月珍拉起來拖到床上去,但許是她才睡醒綿軟無力,也許是二姨娘正在犯癮力大無比,顧玥這一拉沒把馮月珍拉起來,反倒是她自己也摔在了地上。
顧玥被摔得生疼,瞬間也覺得自己委屈起來。上了那麼多年學,唸了好幾國文字的書,卻都沒有告訴她要怎麼面對現在的情況。
她一邊哭一邊去抱馮月珍。“二孃,二孃,是我啊!二孃你忍忍,忍忍就過去了!”
馮月珍雙手抓著顧玥消瘦肩膀,使勁晃著她,“寶珠,孃的好寶珠!你快想想辦法啊!你得救救娘啊!”
“二孃,咱家沒錢了,之前能換錢的東西已經都給你賣掉換煙了。”
馮月珍胡亂的扒拉著顧玥的衣裳,好似能從白緞子裡面翻出點菸膏,再不濟也能翻出點銀元似得。“孃的好寶珠,你肯定還藏著什麼好東西呢!你快告訴娘,是不是!”
馮月珍這話說的其實倒也沒錯,顧玥確實還揹著她藏了東西,但那是她們最後一點錢,要是在換了煙膏,以後真是飯都沒得吃。但眼下馮月珍這副模樣,顧玥總不能視而不見,再者平心而論,她也知道吸了大煙是有癮的,就算要戒掉,也不是一時三刻就能戒掉的,總得需要個過程。不然,聽說會死人……雖然顧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她總不能讓養她這麼多年的馮月珍冒這個險吧!
顧玥從地上爬起來,磕磕絆絆的回了自己屋,在床頭櫃後面掏了半天,拿出了一小包東西——那是她前陣字偷藏的馮月珍的煙膏。
燃眉之急雖然可解,但以後要怎麼生活,才是讓顧玥焦心的事情。田產別院甚至銀行裡的存款都被幾個姨娘瓜分了,她和馮月珍只落得大房子和部分現錢,但是架不住馮月珍是個有癮的,這個大坑,原來老顧在的時候倒也不算什麼,現在只有他們娘倆了,對顧玥來說,馮月珍的癮就像個長著大嘴不知滿足的怪獸一般可怕。
馮月珍有了煙膏異常聽話,不哭也不鬧,就躺在沙發上安安靜靜的吞雲吐霧。坐在一旁的顧玥雖然眼睛看著馮月珍,心裡卻是在審視著自己。
必須得想個法子賺錢!
但是,她能做點什麼?
顧玥今年剛滿十七,由於老顧覺得自己讀書少很是有那麼幾分自卑感,所以顧玥算是從小開始讀書,書讀了多年,英文和法文都會些,至於其他的,顧玥覺得自己的鋼琴和畫畫也算不錯。
要是能找到個教書的事情倒也算她擅長。
她這麼想著,就跟馮月珍說了。不想吸飽了煙的馮月珍嗤笑一聲,“你一個女孩子家,想什麼自力更生,我看啊,你還是找個有錢人家做個姨太太,那樣子就舒服得很。”
顧玥頂不愛聽這話,她是女孩子怎麼了?既不是傻子也沒有缺胳膊少腿,怎麼就不能自力更生了呢?
她本想辯上幾句,但看著馮月珍迷迷濛濛的樣子,想是說了也白說,氣鼓鼓的就走了。
既然想到找份差事,顧玥下午就開始奔走,可她也就是個中學水平,好在大抵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就在當天傍晚,顧玥還真謀到了一份差事,雖然只是個教會學校的助教,每月兩塊銀元外加不限量的麵包。若是跟原先比,就那兩塊銀元,還不夠她旗袍上繡個花的價格,可對於眼下的顧玥來說,這可能就是她們唯一的收入,怎麼著也總強過坐吃山空。
馮月珍沒想到顧玥真的找到個事情來養家,第二天一早,她把歡歡喜喜到學校做助教的顧玥送出門時,心裡算計的還是另一件事情。
落紅齋是宜川有名的館子。不過,有名的倒不是菜品,而是環境和姑娘。
這地方的裝潢每層樓都甚是不同,搭配的姑娘也自是不同。馮月珍眼下在的三樓包廂是東洋風格,弄得她穿著身旗袍,還得學著在旁服務的東洋女子似得跪坐著。
“七少爺覺著人家說的事情怎麼樣?”
馮月珍四十多歲,雖然身體不曾發福,但那臉面上總還是顯出了老態,這會跟對面躺在東洋女子懷裡喝酒的男人說話時故意做出的媚態,實在讓人難以消化。
被她換做七少爺的男人是汪博睿,要說這位汪少爺在宜川也算是個挺有名的人物,家財頗豐,只是人人提起他來都少不了要說他好色。
雖然馮月珍沒見過,但是聽說,汪博睿去年納的七姨太今年好像也才不到十五歲。
原來老顧在的時候,汪博睿不是沒惦記過顧家大小姐顧玥,但是礙於老顧淫威,他就算沒有腦子也知道,顧家大小姐不會給他做填房,自然是有了心思也得憋著。可是現在不同了,那老顧在戰場上讓對手一槍崩了,顧家也散個乾淨,顧玥現在毫無孃家可言,落魄到這等地步,給他做個填房,能保衣食無憂,自然應該是對他感恩戴德。
“我聽人說,她找了個工作?”
馮月珍陪笑道:“七少爺訊息靈通的很。老顧沒了以後,家裡那些個沒良心的把東西都分了。我家寶珠孝順,想著不能苦了我,這才去謀了個事情。”她夾了一塊清蒸魚,細細的吞了,見汪博睿不接話,又說道:“等到嫁過去自然是不能再做的。”
汪博睿哼了一聲,“那是自然,讓外人知道那還像話!以為我汪家連個女人都養不起嗎?”
馮月珍應著是是是,手裡的筷子卻是忙碌的很——她已經好些天沒吃過葷腥了。
“但是有個事咱們可得說好了。”汪博睿用手裡的酒盅敲打著桌面,“我可是從來不強人所難的哦!”
“七少爺好名聲咱們宜川誰不曉得?”馮月珍眼睛一眯,“要我說,別說在宜川,就是吧周圍幾城都算上,七少爺的風光魅力也是無人可比的。寶珠能嫁到汪家,那肯定是上輩子燒了高香才有的福氣呢!”
“既然她也同意,今兒怎麼沒一起來?”顧玥此人汪博睿雖然沒有接觸過,但是按照他從別人那裡聽說來的印象,不像是那種甘願做填房的性格。
馮月珍捂著嘴痴痴的笑,“要說你們男人,就算女人再多也還是不懂,寶珠一個大姑娘家的,臉皮子薄得很,那裡就能好意思來呢?”
汪博睿咂了咂嘴,想想馮月珍說的也對,就沒再計較。他招招手,讓一旁跳舞的東洋舞姬拿過一個小匣子。“這裡是三百塊,二孃先拿著零花。”見馮月珍歡歡喜喜的收了,又接著說:“咱們定個日子?”
馮月珍來前早就看過黃曆,這會汪博睿問了,她簡直是脫口而出。“我看下個月初八就挺好。”
汪博睿心裡盤算了一下,今兒才是本月十三號,到下月初八還有大半個月。“這也太久了些!”
馮月珍手裡摸索著裝錢的小匣子,心裡盤算著要怎麼糊弄顧玥老老實實嫁到汪家,嘴上說的卻是,“寶珠從小就是個做事有頭有尾的老實孩子,這才去了學校上工,轉天就不讓她去了,她怕事要有情緒。七少爺也不急在這一時。到了初八,往後人還不都是你的?”
馮月珍的意思汪博睿自然是懂的。眼下只怕顧玥做事的那顆心正在興頭上,忽然斷了難免會有情緒。反正她自己答應要嫁過來,又已定了日子,那個丫頭註定是他口中的菜。就算過上那麼三五七日,臨近婚期她顧玥不願配合,汪博睿也沒什麼可怕的。
呵呵,這麼些年了,他惦記的姑娘,就沒有弄不到手的!
歡歡喜喜在學校工作了一天的顧玥,回家時不但帶了新鮮事兒給馮月珍聽,還帶了兩個香噴噴的麵包。可看馮月珍食不下咽的樣子,顧玥還以為她是不是身體不適。
“二孃,你是不是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沙發上的馮月珍蹙著眉搖了搖頭,“可能是著涼了,胃不太舒服。”
其實……她明明是中午見汪博睿的時候吃多了。可她不說,汪博睿不說,顧玥哪裡會知道這層緣由。
顧玥只當她說的是真話,不禁跟著擔心起來,“要不要,找個醫生看看?”雖然她也知道,現在手裡根本沒錢看病,但是,馮月珍這些年對她那麼好,若是真有個病痛,她就是豁出一張臉面去借錢,也得給二孃看啊!
馮月珍趕緊擺擺手,“不用不用,喝點熱水也就好了,哪裡用得著大驚小怪呢!”
當然不用大驚小怪,不過就是吃得太多罷了。
顧玥坐到馮月珍身邊抱了抱她,“二孃,我現在能賺錢了,你要是身體不舒服,一定跟我說。你病了,寶珠是要心疼的。”
馮月珍被她溫溫暖暖的抱著,又聽她這番言語,也是有些感動。這一感動就想起自己瞞著她答應汪博睿的那檔子事兒,良心上隱約有點不安。可不安歸不安,她實在是再也不願過沒錢的日子。畢竟,沒錢就等於沒煙,沒了煙,她可還怎麼活的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