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似乎和他想的不大一樣
天色未亮,全和城外一處臨時搭建的營房裡,鼾聲起伏。
這些崔氏子弟昨日身心俱疲,驚懼交加,此刻睡得正沉。
砰!
一聲巨響,簡陋的木門被人一腳踹開。
冰冷的晨風灌入,瞬間吹散了屋內的濁氣與暖意。
趙虎那魁梧的身軀堵在門口,手中拎著一條浸過水的牛皮長鞭。
“都給我起來!”
他聲若洪鐘,中氣十足。
啪!
長鞭在空中甩出一個炸響,聲音刺耳。
“想睡到什麼時候?太陽曬屁股了!都給老子滾出去集合!”
睡夢中的崔氏子弟們一個激靈,紛紛驚醒。
看到門口那尊煞神,昨日被支配的恐懼瞬間回到了身上。
有人揉著眼睛,嘴裡嘟囔著:“天還未亮,起這麼早作甚……”
“吵什麼吵,還讓不讓人睡了!”
抱怨聲剛起,趙虎已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啪!
長鞭毫不客氣地抽在一名賴床不起的子弟身上,衣衫瞬間破裂,皮肉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
“啊!”
那人慘叫一聲,從床上滾了下來。
“再有廢話,今日就不用吃飯了!”
趙虎眼神兇狠,環視一週。
整個營房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不論心中有多少怨氣和不甘,都想起了昨日崔森元那顆滾落在地的頭顱,想起了那持續不斷的耳光聲。
他們不敢再有絲毫怠慢,手忙腳亂地穿上粗布衣服,連滾帶爬地跑出了營房。
zhao寒風中,九十九名崔氏子弟瑟瑟發抖,面色慘白。
趙虎看著他們這副養尊處優的模樣,臉上滿是鄙夷。
“聽好了!修路的,去東邊!開荒的,去西邊!修水渠的,去南邊!都給我動起來!”
他一揮手,早已等候在旁的監工們立刻像驅趕牲口一樣,將這群人分作三隊,押往不同的方向。
怨聲載道。
東城官道。
幾十名崔氏子弟拿著鐵鍬和石錘,看著那坑坑窪窪的泥路,面面相覷。
“這……這要如何修?”
“我等自幼熟讀典籍,何曾做過此等粗活?”
一名監工走過來,鞭子一指:“廢什麼話!挖土,砸石,鋪平!看不懂嗎?”
他們笨手笨腳地拿起工具,沒幹幾下,便氣喘吁吁,叫苦不迭。
有人想偷懶,剛靠著牆歇口氣,監工的鞭子便如影隨形地抽了過來。
“幹活!誰敢偷懶,今日的窩窩頭就別想了!”
南邊水渠。
情況同樣糟糕。
淤泥散發著惡臭,這些平日裡連腳都不願沾溼的公子哥,此刻卻要站在齊膝深的爛泥裡,用簡陋的工具清理堵塞的河道。
“嘔……臭死了!”
“此等汙穢之地,豈是我等該待的地方!”
他們嘴上抱怨著,動作卻慢如蝸牛,惹得監工怒火中燒,鞭子抽得更狠了。
而在城西的荒地,情況更是滑稽。
三十名崔氏子弟被分派到這裡開荒。
他們看著眼前長滿雜草、堅硬如鐵的土地,一個個愁眉苦臉。
監工分發下鋤頭,讓他們先除草翻地。
這些人哪裡會用鋤頭,不是砸到自己腳,就是鋤了半天,只刨開一層土皮。
“蠢貨!一群飯桶!這麼幹,到天黑也開不出一分地!”
監工破口大罵,卻也無可奈何。
就在這時,一名老農牽著一頭老黃牛,拉著一架造型奇特的犁走了過來。
那犁的犁轅,不是筆直的,而是帶著一道優美的弧度。
崔氏子弟們立刻停下了手中的活,好奇地圍了過去。
“這是何物?犁轅竟是彎的?”
“從未見過如此怪異的農具。”
一名自視甚高的子弟,捻著不存在的鬍鬚,搖頭晃腦地評價道:“此乃歪門邪道!農具自古有制,豈可隨意更改?譁眾取寵罷了!”
“正是!聖人云,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此等奇淫技巧,不過是旁門左道,不足為論!”
眾人紛紛附和,言語間充滿了對這新奇事物的鄙夷,彷彿這樣就能彰顯他們的學識與見地。
一名押送計程車兵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對著那老農問道:“老丈,這犁,是將軍府新發的曲轅犁吧?好用嗎?”
老農一聽這話,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瞬間綻放出無比燦爛的笑容,激動得眼眶都紅了。
他撫摸著那光滑的犁轅,聲音都有些哽咽:“好用!太好用了!俺活了六十年,就沒見過這麼省力氣的犁!”
“以前開一畝地,牛要歇好幾次,人也累得直不起腰。現在有了將軍發明的這曲轅犁,一天開兩畝地都不費勁!”
他對著將軍府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滿臉感激涕零:“將軍真是活菩薩啊!有了這神器,俺們老百姓的日子,有盼頭了!”
此言一出,那群崔氏子弟的議論聲戛然而止。
他們臉上的嘲諷與鄙夷,瞬間僵住。
什麼?
這東西是孫望發明的?
而且還這麼好用?
這怎麼可能!
短暫的死寂之後,人群瞬間沸騰了。
“荒唐!簡直是荒唐!”
“他一個反賊,一個只會殺人的武夫,不思正途,不讀聖賢之書,竟去鑽研此等工匠之術!簡直是不務正業!”
“奇淫技巧!這便是奇淫技巧!誤國之兆啊!”
他們彷彿受到了巨大的侮辱,憤怒地斥責著,聲音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響亮,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掩蓋內心的震撼與荒謬感。
人群之中,唯有一個年輕人沒有說話。
他叫崔琰,崔氏旁支子弟。
他死死地盯著那架曲轅犁。
只見老農扶著犁,老黃牛輕鬆地拉動著,堅硬的土地被輕易地翻開,深邃的犁溝整齊地向後延伸。
那效率,比起他們三十人在這裡用鋤頭亂刨,高了何止百倍。
崔琰的心,被狠狠地衝擊著。
他不像其他嫡系子弟那般養尊處優。為了得到這次隨隊而來的機會,他幾乎傾盡了家產,上下打點,就是想抓住機會,在九山郡做出一番成績,好在家主面前露臉,光耀門楣。
來之前,他和其他人一樣,認為孫望不過是個運氣好的泥腿子,粗鄙、殘暴、不懂禮數。
他們此來,是降臨,是拯救,是要用崔家的智慧與底蘊,將這片蠻荒之地徹底掌控。
可現在,看著那高效省力的曲轅犁,聽著老農發自肺腑的感激,再看看身邊這群只會高談闊論、連鋤頭都不會用的同族……
崔琰第一次對自己的認知,產生了懷疑。
聖賢之書,經世濟民之道……
難道就是站在這裡,對著能讓百姓吃飽飯的工具,斥之為“歪門邪道”嗎?
他忽然覺得,那些同族憤怒的叫罵聲,是如此的刺耳,又如此的蒼白無力。
讓百姓吃飽飯,這難道不是最大的正道嗎?
崔琰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被曲轅犁輕易翻開的黑土。
這個孫望,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