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月老廟前無人問津,財神殿內長跪不起〔十六
帝姬走後,季離的袖子動了動,他的眼神驟然由冰寒變回暖色,季離低聲說道:“桃桃,我這就讓你的三魂七魄歸位。”
季離手指微動,他袖子裡初桃的七魄伴隨著一陣白光緩緩飛向石桌上的那盆七聖草。
初桃的七魄,開心的綻放笑顏,應當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
七聖草裡的三魂同樣也在嚶嚶召喚著她的七魄。
七魄不再猶豫,一頭扎進的七聖草當中,季離見狀,鬆了口氣。
他有些緊張地注視著七聖草的變化,傳聞七聖草蘊養神魂的作用無比強大。
別說是初桃一界凡人了,就連受傷的神袛,只要在七聖草裡呆夠一天就能恢復如初。
更何況,初桃的三魂其實已經在裡面呆了很久。
按理來說,只要找到殘缺的七魄,兩者結合,便能恢復到最原始的狀態。
也就能想起他們在凡間的記憶了。
季離有些情怯,他不知道自己一會兒見到初桃,應該說些什麼?
其實他當神時與在凡間時的他性格相差甚遠。
凡間的他如沐春風,驕傲似朝陽,作為上神的他卻冰冷如鐵,如不可侵犯的高嶺之花,除了帝姬,沒人敢與他接觸。
故而他有些害怕自己會嚇到初桃。
季離還在糾結,應當以什麼樣的表情面對初桃時,一道熟悉又溫暖的令人想要熱淚盈眶的女聲響起——
“乾爹,我回來了。”
僅僅這一句,季離便心軟的不像話,他從未知道自己有著如此豐沛的情感。
既想要用力將她抱進懷裡,又害怕失態讓她看見,既想要雲淡風輕的說一句,歸來便好,又覺得太過平淡,會讓人有所顧忌。
內心思慮太多,讓他直接僵在了原地。
初桃卻不一樣,在恢復記憶的那一刻,她所有的情感都在見到季離時猶如絕堤的洪水一般宣洩而出,她紅著眼眶抱住了僵在原地的季離。
季離感受到懷裡的溫暖,身子微微顫了顫,這極小極低的幅度,卻在彰顯著主人內心的不平靜。
“乾爹,我好想你。”
和季離那難以宣之於口的愛意不同,初桃向來都是打直球的,她的愛熱烈而純粹,填補了他內心所有的空缺。
所以難怪司命說這是他命定的姻緣,司命說的果然沒錯。
就算這是劫數,他也認了。
“桃桃,你莫要叫我乾爹了,往後便叫我師父吧!”
初桃抱著季離的手,微微頓了頓,她抬眸問道:“乾爹和師父有區別嗎?”
季離不知為何,莫名有些想笑,在凡間時收她為乾女兒,完全是凡間的自己,想要與這倔強的小丫頭慪氣,沒想到卻把自己的一輩子都搭了進去。
“當然不一樣。”
季離說道。
初桃好奇的問:“那師傅有什麼不一樣呢?”
季離摸了摸初桃的腦袋,雖然小傢伙現在神魂俱全了,但是她在凡間真正活著的時間也不過區區十幾年,很多道理都不甚明白。
而自己在看到她的神魂迴歸,心願已了,應該是找帝姬算算總賬了。
想到這季離憐愛的說道:“是不一樣的,沒有乾爹,你可能就活不下去了,但是沒有師傅,你照樣還能活下去。”
帝姬背後的勢力,很可能就是帝君,全天下最尊貴的男人,他沒把握能從那個人手下活下來。
所以,還是叫師父吧。
聽到季離的話,初桃想到在凡間時兩人葬身在戰場上的情景,下意識抖了抖身軀。
季離見狀,溫暖的手掌,輕輕覆上初桃的腦袋:“桃桃,別想了,會疼。”
初桃努力的點了點頭:“我不想了,我不想了,師父說什麼就是什麼。”
見她這麼快就改口,季離欣慰地點頭:“那我現在就傳授你畢生的功法,你要學好了。”
初桃堅定的說道:“好。”
季離將功法匯聚於指尖,以百會四神為定點,傳入初桃全身的經脈。
『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不知為何,初桃腦袋裡浮現出這樣一句話。
但她沒辦法想太久,因為太多的功法一下子灌輸進來,讓初桃疼的全身發抖,每一寸肌膚和筋經肉骨,都在喊疼。
季離心疼地看著她,但卻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
他必須要讓初桃學會這一切。
哪怕付出極大的代價。
季離面上平淡無波,但沒人知道,其實他也同樣十分痛苦,但在初桃面前,他不能表現出一絲痛苦的模樣。
因為他知道,初桃就算再疼,也會咬著牙堅持,但是如果一旦她知道自己會疼,便會不顧一切的停下來,那他的一切心血也就白費了。
不得不說,季離太過了解初桃,利用初桃的心理,讓她忍受痛苦。
季離很是內疚,但他沒有多少時間了。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星河流轉,斗轉星移。
終於在初桃,經歷過千百次的絕望和痛苦後,那令人窒息的疼痛終於停止下來。
初桃呼呼喘著粗氣,季離停止動作的第一時間,她便跌倒在地,連起身都十分困難。
她感覺自己是一個快要爆炸的容器,全身脹的發疼發紫。
“桃桃,你在神識中找到我教你的心法,今夜把功法練化了。”
季離沒有第一時間安慰初桃,還反而給她佈置了這樣一個嚴厲的任務。
但初桃沒有一絲的怨言,她恭敬地回答:“是,師父,徒兒一定抓緊時間煉化。”
季離沒有因為初桃的疼痛而震驚,卻因為她的回答而心頭大震:“桃桃,你知道我想讓你快一些……”
初桃眼含淚水:“師父,不管你要做什麼,一定不要傷害自己。
其實我不要永生,也不需要見外人,哪怕我一輩子只能待在那株七聖草裡,也沒關係,我真的害怕,再見到一次你離開。”
季離閉了閉眼,刻意不去看那雙微紅的眸子,但無論他如何平復心情,腦海中那雙眼睛卻久久揮之不去甚至越發清晰。
“可是桃桃呀,作為神,舍一人而為蒼生,才是我們應該做的。”
仙界也開始藏汙納垢了,如若不清除,後患無窮。
“我知道了師父,您大膽往前走吧。”
初桃淚水模糊了視線,卻依舊堅定地說道。
“好,你是為師平生唯一的徒兒,也是最值得驕傲的徒兒,好好修煉,為師走了。”
季離嘴角上揚,說著離別的話,卻語氣輕快,似乎重回凡間少年郎的風流意氣。
“是……師父。”
初桃雙膝跪地,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響頭。
季離轉身,仰著臉強忍著淚水,微微側身避過初桃的磕頭,他深吸一口氣,用最平靜的語氣說道:“為了防止你出去,為師給你設下禁錮,除非我死,它是破不了的。”
初桃死死咬著唇角,手指用力扣住地面直到痙攣出血都不肯放鬆一絲。
所謂的禁錮其實是保護吧,季離也同樣害怕在凡間戰場上那一幕會再度上演吧。
『我的桃桃啊,這個世界混濁不堪,他們告訴我,是我不對,我出了問題需要歷劫,但有病的是他們!是這群烏合之眾!
所謂的歷劫不過是那高高在上的帝姬的一場遊戲。
不過好在為師還有能力,護住你。
讓你能光明正大地走到世人面前。
讓你能盡情地綻放自己的漂亮,讓你堂堂正正做最美的仙女。
不必因為害怕被妒忌而將自己藏身於那小小的盆栽之中。
好好活著,算上為師那份』
季離不知道的是,剛剛傳功時,他的心聲被自己一覽無餘。
雖然初桃也無法解釋為什麼,但她就是清楚地聽到了一切。
季離不知道的是,自己的疼,在身,更在心。
她與季離,終究是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季離選擇在賞花宴時揭露一切。
誰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一場尋常的賞花宴,自那天過後,就變成了諸神之怒。
血色染了半邊天。
季離殺瘋了,他拿著司命的命薄與鬼域的生死薄控告帝姬及帝君兩人攪混了整個六界的水,視凡人性命為草芥。
其他神仙不是選擇抽身而退,就是選擇站在帝君和帝姬的身邊,指責季離。
然而那冷麵神君僅僅是一句話就拉開了諸神之戰的帷幕。
只見季離緊了緊手中的劍。
劍指高高在上的帝君道:“恐怕帝君是忘了,本上神在養老前,是替你打天下的戰神吧。”
原本淡定如斯的帝君,瞬間變了臉色。
但季離沒給他回話的機會,飛身上前直刺帝君心口。
眾神驚怒,紛紛上前阻攔。
這場戰爭,持續了太久太久。
久到天上下起了紅雨,雨聲久久未歇,彷彿要將所有壓抑的情緒都一併宣洩,所有的汙垢都沖刷個乾淨。
初桃就是在這樣的天氣裡抱著腿呆呆地看著桌上那盆七聖草。
無論多大的風多大的雨,這盆小草都依舊紋絲不動。
初桃儘量放空眼神,她不想讓自己太悲傷。
她如今是季離能證明自己在世間存在過的痕跡了。
她學會了季離的功法,學會了他劍出如虹的磅礴氣勢,也學會了那個骨子裡有些背離傳統的招數——用紅線殺人。
是的,她也是第一次知道,月老的紅線可以配對姻緣,也可以收割性命。
看著掌心裡的紅線,初桃眼神既溫柔又悲傷,她在小院裡,季離在小院外。
他們身不在一起,心卻在一處。
終於,這場持續了七天七夜的雨,還是停了。
它來得莫名其妙,走得也悄無聲息。
就好像,它從未來過。
但初桃,卻在同一個位置待了七天七夜。
也該,出去走走了。
端起她的小花盆,初桃推開小院的門,一路緩緩行走在大眾的視野之中。
師父說,他會讓她淋漓盡致,大大方方地展現她的美貌。
她很聽他的話的。
她梳了高高的流雲髻,戴上明豔張揚的蒼華冠,耳掛碧水生煙墜,腰束九孔玲瓏玉帶,每一處都寫滿了精緻。
但她也是偶爾不聽話的,她沒穿他最喜歡的藕粉,卻著了一身極豔極烈的九黎紅裙。
在燈火輝煌裡相戀,在繁花盛開時許諾今生。
戰場的慘烈卻絲毫不影響繁花開得燦爛,花朵與美人的裙襬相互映襯。
美到令人心驚。
所有受傷的人都怔愣著看著這一幕,美人如花隔雲端,但她卻帶著極其厚重的色彩走到他們面前。
華麗繁複的雲肩襯得她貴不可言,但裙襬繡滿的桃花又顯得她有著似水柔情。
好一個金枝玉葉的少女。
戰場上的神仙都紛紛看呆了眼,情不自禁地朝著她伸出手。
但初桃卻目不斜視,緩緩行過所有人身邊,她身上柔軟的長襖猶如一道風輕柔地飄過,不著痕跡。
他們有些失望地看著她,但傷痛已經讓他們再也動彈不得。
只見少女走到一處破爛衣衫的面前,神情哀痛。
“師父……你竟連屍骨都沒留給徒兒……”
初桃淚水瞬間奪眶而出。
但她卻生生忍了下去。
她還有辦法的,有辦法。
只要,讓所有人祭出靈魂,便可回溯光陰……
“初桃,你就是季離說的那個小姑娘吧,你師父讓我告訴你,他給予你的力量,是用來愛自己,愛世人的。”
就在這時,角落的一處發出聲音,竟然是司命。
初桃歪了歪頭,眼裡的恨意未散,但語氣卻無辜至極:“司命星君,謝謝你啊,其實我剛剛什麼都沒想的。”
司命苦笑一聲,他會信她才怪了。
難怪季離死前還非得千叮嚀萬囑咐的,若是不一小心讓這姑娘黑化,仙界就乾脆都去鬼域報道了。
其他神仙皆是面露驚恐地看著初桃,天,繼承了戰神力量,又是一大殺器,惹不起啊惹不起。
“寧意呢?”初桃問道。
司命看了看她平靜的表情,隨口說道:“死了。”
他原以為她會開心的,沒想到初桃卻搖了搖頭說道:“可惜了。”
可惜什麼啊?這位妹妹,你知不知道你的發言很危險啊!
不過他很老實地選擇閉嘴,他惹她幹什麼,不值當。
讓這師徒倆瘋去吧,他懶得管。
不過經此刀刃向內的一站,仙界會重新洗牌。
相信,凡間又會安穩幾百年了。
真好。
司命閉了閉眼,腦海中浮現出那個恣意瀟灑又一心為蒼生的白衣少年郎。
長長嘆了口氣。
初桃聽到這聲嘆息,沒有問司命在想什麼,她只是問道:“七聖草,可以長成樹嗎?”
“啊?”
司命被她跳脫的思維驚到。
“你在說什麼啊,那可是草誒!”
“花神何在?”初桃冷冷抬眸,尚顯稚嫩的臉龐已經隱隱透出幾分威嚴的氣勢。
“在……我在。”一聲虛弱的聲音響起。
初桃對著那個方向說道:“想辦法,讓這盆草,長成樹。”
花神:??如果我有罪,請用神力懲罰我,而不是讓我把草變成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