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一章龍困淺灘,長安的無聲驚雷
長孫無忌的話,立刻引起了一眾武將和激進派文官的附和。
“輔機大人所言極是!此獠不除,國無寧日!”
“請陛下發兵!”
“臣願為先鋒,踏平薊州!”
一時間,殿內喊殺之聲震天。
然而房玄齡卻在此時,排眾而出,對著李世民一揖到底。
“陛下,不可!”
李世民強壓著怒火,看向他:“玄齡,你有何不同之見?難道朕要眼睜睜看著他一步步將我大唐江山,蠶食鯨吞嗎?”
“陛下,臣並非為李巖辯解,而是為我大唐的江山社稷著想。”
房玄齡抬起頭,目光坦然地迎向李世民,“敢問陛下,如今我朝最大的外患是誰?”
李世民一怔,下意識地答道:“自然是突厥。”
“不錯。”
房玄齡繼續道,“為應對頡利可汗,我朝十萬精銳陳兵北疆,與李靖將軍所部,耗費錢糧無數,時刻不敢鬆懈。”
“若此時抽調大軍南下攻打李巖,北疆防線誰來守護?”
“萬一頡利趁虛而入,再現渭水之盟的窘境,我等皆為千古罪人!”
長孫無忌皺眉道:“那也不能任由李巖坐大!我們可以先不動兵,但可以從別處下手!傳令江南各大船塢,禁止向其出售任何船隻木料!聯合所有海商,斷絕與其貿易往來!釜底抽薪,斷其財路!”
“輔機大人此計雖好,卻恐難見其效。”
房玄齡搖了搖頭,嘆息道,“如今的李巖,已非吳下阿蒙。”
“他的天工院能自造鉅艦,我等禁售木料,不過是徒增其擾。”
“至於聯合海商……陛下,商人逐利,李巖以武力開道,以重利誘之,那些海商是聽我們一句空口白牙的禁令,還是去掙那真金白銀的利潤?”
“況且,他已懾服高句麗、百濟,就算我們斷了中原的商路,他依舊可以從海外獲取所需。”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長孫無忌終於忍不住怒道,“玄齡,你莫非是要勸陛下,對李巖的所作所為,視而不見,聽之任之嗎?”
“臣之意,非不為也,乃待時而為也!”
房玄齡的聲音陡然提高,他轉向李世民,再次深深一拜。
“陛下!李巖之患,乃心腹之疾,非一日可除。”
“然我大唐,亦有肘腋之憂,亟待解決!請陛下恕臣直言,與吐蕃之和談,如今如何了?”
吐蕃二字一出,李世民的臉色瞬間又難看了幾分。
他揮了揮手,示意內侍。
“宣鴻臚寺卿。”
不多時,鴻臚寺卿滿頭大汗地跑進大殿。
“臣參見陛下!”
“朕問你,與吐蕃的和談,進行得如何了?那松贊干布,可曾答應朕的條件?”
鴻臚寺卿擦了擦額角的汗,聲音有些發虛:“回陛下。吐蕃使者言辭閃爍,只說贊普年輕,朝中尚有不同意見,需要時間商議。”
“對於我朝提出的劃定邊境、互開商市的條件,他們既不答應,也不拒絕,就這麼一直拖著。”
“拖著?”
李世民冷笑一聲,“好一個拖字訣!朕看他是覺得我大唐北有突厥,東有李巖,無力西顧,所以才敢如此拿捏姿態!”
“陛下聖明!”
鴻臚寺卿連忙道:“臣聽聞,那松贊干布統一高原之後,野心日益膨脹,對我朝的劍南道、隴右道,時有侵擾之心。”
“此次和談,他怕是想待價而沽,謀求更大的利益!”
房玄齡適時地介面道:“陛下,您看,一個新崛起的吐蕃,便敢如此對我大唐。若我們此刻與李巖全面開戰,陷入兩線作戰的泥潭,吐蕃、甚至西邊的吐谷渾,會作何反應?他們是會隔岸觀火,還是會趁火打劫?”
“屆時,我大唐四面楚歌,國本動搖,那才是真正的萬劫不復!”
“這,恐怕也正是李巖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房玄齡的話,字字誅心。
大殿之內,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剛剛還叫囂著要踏平薊州的武將們,此刻也都低下了頭。
他們不怕打仗,但他們怕打一場沒有勝算,甚至會葬送國家的戰爭。
李世民緩緩坐回龍椅,只覺得一陣陣的心悸。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被無數繩索捆綁住的巨人,空有一身力氣,卻掙脫不得。
北有突厥虎視眈眈,西有吐蕃桀驁不馴,東有李巖這頭已經快要長成真龍的蛟龍在興風作浪。
隱忍……
這個他曾經最擅長的生存法則,如今卻成了他最不願接受,卻又不得不接受的唯一選擇。
良久,他疲憊地揮了揮手,聲音裡充滿了無盡的蕭索。
“此事……容後再議。退朝吧。”
望著百官散去,李世民獨自坐在空曠的大殿中,從未感到如此孤獨和無力。
……
與此同時,薊州,鎮北王府。
後院的一處幽靜小亭內,李秀寧正臨窗而坐。
細細地讀著一封剛剛從長安用最隱秘的渠道送來的密信。
信是她曾經在娘子軍時的一位心腹舊部所寫。
此人如今在宮中擔任一名不起眼的禁軍校尉。
不過由於位置的特殊性,卻能接觸到一些外人難以知曉的內幕。
“公主殿下鈞鑒:”
“長安近日風聲鶴唳,皆因鎮北王海軍遠航流求之事。”
“陛下龍顏大怒,於朝堂之上怒斥王爺有不臣之心,長孫無忌等人主戰之聲甚囂塵上。幸得房相力排眾議,以大局為重,言明當下應先安內,暫緩徵伐之事,陛下雖不甘,亦只能默許。”
看到這裡,李秀寧的眉頭微微蹙起。
雖然這一切,早就在她和李巖的預料之中。
但接下來的內容,卻讓她的心猛地一沉。
“然,屬下於殿前當值時,數次見陛下於退朝後,手撫胸口,面露痛楚之色,太醫令出入甘露殿日益頻繁。宮中已有傳言,陛下早年征戰,積勞成疾,龍體恐已大不如前。”
“此次被王爺之事所激,更是心火鬱結,舊疾有復發之兆……”
“另,太子承乾,近來與一眾突厥降臣往來甚密,行為頗為輕佻,已引起朝中非議。”
“而魏王泰,則廣招文學之士,禮賢下士,聲望日隆。”
“陛下對二王之態度,亦是忽冷忽熱,頗為矛盾。”
“儲位之爭,暗流已現。”
“屬下人微言輕,唯恐長安再生變故,禍及公主。”
“特此密信告知,望公主與王爺早做綢繆。大唐之未來,恐非一片坦途……”
信到此處,戛然而止。
李秀寧將信紙緩緩折起。
一位雄主的健康狀況,直接關係到整個帝國的穩定。
一旦李世民倒下,太子承乾能否順利繼位。
野心勃勃的魏王李泰會甘心臣服嗎,那些被壓服的世家門閥,會不會趁機反撲。
她站起身,拿著那封信,快步向李巖的書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