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王道陽謀
“陛下!此一時彼一時啊!”
陳遠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連忙繼續說道。
“您想一想,那鎮北王李巖,究竟是何許人也?”
“他雖然是我們的敵人,可他是一個嗜殺成性的屠夫嗎?不是啊!”
“從易縣,到樂壽,他攻下的城池,何曾有過屠城之舉?他善待百姓,開倉放糧,甚至連放下武器的降卒,都擇優錄用,或是發給路費,讓他們回家!河北的百姓,如今都稱他為仁義之師啊!”
“他打的是天下,圖的是民心!要的,是一個完他整的,繁榮的河北,而不是一片焦土!”
陳遠的聲音,懇切到了極點。
“陛下,您現在開城投降,對於李巖而言,乃是天大的功勞!他兵不血刃拿下我大夏國都,徹底安穩了河北人心,這對他有著無可估量的意義!為了彰顯他的仁義與胸襟,為了給全天下的諸侯做出一個表率,他絕不會為難您的性命!”
“投降,不是為了您自己苟活!是為了保全這滿城軍民的性命!是為了給跟了您這麼多年的老兄弟們,留一條活路啊!陛下!”
竇建德沒有說話,而是緩緩推開陳遠,一步一步,登上了王宮最高的觀星樓。
陳遠帶著數百名最後的親衛,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後。
站在高樓之上,整個洺州城的景象,盡收眼底。
沒有了他想象中的平靜,也沒有了往日的繁華。
街道之上,滿是拖家帶口,倉皇逃難的百姓。
不過他很清楚,這些人並不是普通的百姓,而是那些世家門閥。
因為普通的百姓根本沒有機會逃走,就算出了城,他們也不知道自己何處落腳。
而那些世家門閥之所以逃走,是因為他們很清楚,李巖會對百姓網開一面,但對於世家門閥,那絕對是毫不手軟!
這就是他的王國,這就是他治下的子民。
而這一切的混亂,都源於他的戰敗。
如果他再選擇一把火燒了自己,那隻會將這場悲劇,推向一個更加血腥的高潮。
“呵呵。”
竇建德突然發出了一聲意義不明的低笑,笑聲中充滿了無盡的悲涼。
王圖霸業,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空。
他曾經以為自己是拯救百姓於水火的英雄,到頭來,卻成了給他們帶來災難的罪人。
“罷了!”
他閉上眼睛,長長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所有的不甘與憤怒,都一併吐出。
他轉過身,看著跪了一地的,最後忠於自己的將士們,臉上是一種哀莫大於心死的平靜。
“傳……朕的旨意。”
“著人卸下城頭王旗,換上白旗。”
“然後……”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說出那最後三個字。
“開城門。”
…………
洺州城外,旌旗蔽日。
當鎮北軍的黑色鐵流,出現在洺州百姓的視野中時,預想中的攻城巨響並未傳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壓氛圍。
只見前方的城門,早已洞開。
城頭之上,象徵著大夏王權的龍旗被降下,而矗立的則是一面代表著投降與順服的白旗。
道路兩旁,站滿了前來觀望的洺州百姓,他們臉上神情複雜,既有對亡國的悲慼,也有對命運的恐懼。
就在這萬眾矚目之下,竇建德身著一襲素服,摘去王冠。
領著身後數十名同樣卸下官袍,換上布衣的夏國文武,一步一步,走出了城門。
他的面前,是那位即將主宰他以及整個河北命運的年輕王者。
李巖端坐於烏騅馬之上,並未立刻前進。
他只是勒住馬韁,隔著百步之遙,平靜地注視著那個雄霸一方的河北霸主。
此刻的竇建德,再無半分昔日的梟雄氣概。
他面容憔悴,身形佝僂,彷彿所有的精氣神,都隨著七里澗的慘敗和開城投降的決定,被徹底抽空了。
許久,竇建德走到了鎮北軍陣前。
在距離李巖戰馬十步之遙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他看了一眼馬上那個身披玄色王袍的男人,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至極的情緒。
有不甘,有悔恨,有認命,唯獨沒有了恨意。
因為輸了就是輸了。
“撲通!”
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
這位曾經的夏王,雙膝彎曲,朝著李巖,重重地跪了下去。
他身後的文武大臣,也齊刷刷地跪倒了一片。
“竇建德,率大夏文武,叩見鎮北王!”
李巖依舊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竇建德,你可知罪?”
這一問,如天憲昭昭,直擊人心。
竇建德將頭顱深深地叩在冰冷的地面上,用盡全身的力氣,讓自己顯得更加卑微。
“罪臣知罪。”
“罪臣不該妄自稱尊,割據一方,致使河北之地,連年戰火,百姓流離,此罪一也。”
“罪臣不該不識天命,屢抗天兵,致使十萬將士,或命喪沙場,或身陷囹圄。此罪二也。”
“罪臣不該窮兵黷武,致使民生凋敝,怨聲載道。此罪三也。”
最後,他抬起那張沾滿塵土的臉,眼中竟是流下了兩行渾濁的淚水,聲音裡充滿了懇切的哀求。
“罪臣萬死不辭,只懇請王爺天恩浩蕩,饒恕這滿城軍民!他們皆是無辜,一切罪責,皆在罪臣一人!”
這番話說得聲淚俱下,聞者動容。
周圍的百姓,看著他們曾經的君主,為了保全他們而如此卑微地叩首請罪,不少人竟也跟著流下了眼淚。
就連李巖身後的王烈火,都忍不住撇了撇嘴,低聲嘀咕道。
“倒也算條漢子,死到臨頭,還想著護著自己的百姓。”
不過李巖的臉上,卻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神情。
他靜靜地看著竇建德的表演,直到對方說完,才緩緩翻身下馬。
這個動作,讓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在眾目睽睽之下,李巖走到竇建德面前,親手將他攙扶起來。
“夏王言重了。”
李巖的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容,彷彿剛才那個威嚴的質問者,並不是他一樣。
“勝敗乃兵家常事。夏王起於草莽,能有今日之功業,亦是一代人傑。”
“如今順天應人,棄暗投明,乃是明智之舉,何罪之有?”
他拍了拍竇建德手臂上的灰塵,朗聲對所有人宣佈。
“本王在此宣告:既已歸降,前罪不究!”
“竇建德,念你心繫百姓,獻城有功,免除死罪。”
“自今日起,你可與家眷一同,遷居我大唐幽州,本王許你富貴榮養,安度晚年!”
“其餘夏國官員,只要真心歸順,亦可量才錄用,官職待遇,一應從優!”
“至於洺州全城軍民,本王保證,鎮北軍秋毫無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