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解開
酒店對面街道有私家車駛過,來自各處的燈光將這大片區域照得通亮,方淼靠在臨窗的牆上,外面的霓虹燈偶爾落在她眼中,卻添不起一絲光彩。
“不要什麼都自己扛,請把柔弱、堅強保留一點給自己,因為我想看到,在所有老去的時光裡,那個徹徹底底絕望過,又拼盡全力再活一次的你!”
這是嚴錚寫給她的話,此刻由他親口說出來,一瞬間把她的思緒都帶走了。
他就是有這種能力,可以輕而易舉地解答撫慰她那顆心。這一點,方淼一直都知道,嚴錚帶給她的一切,是這世上第二個人所給不了的。
彷徨與感動交織在一起,方淼從未像這一刻這般清晰的感受到,嚴錚已經是那樣特殊的存在,特殊到自己的每一分感傷都必須由他才能撫平。
就算僅僅是一縷微光,也是以最強烈明亮的姿態照進她生命的救贖者,是不可替代的那個。
她動了動唇,半晌才平復下那劇烈翻湧的心緒:“為什麼要在電話裡說呢,搞得我恨不得現在就奔向你身邊,想你抱著我。”
“只要你願意,我就會來到你身邊。”
他的嗓音很低沉,明明說著情話,可絲毫也不輕浮。
方淼鼻尖發酸,她眨眨眼說:“那明天我們見面,好不好?”
“好。”
他簡單回應,因為心照不宣,所以只要她一句話,就已勝過千言萬語。
許是這一通電話打得恰到好處,這一夜方淼安然入睡,沒有噩夢、沒有煩惱。
——
翌日傍晚,方淼穿上那條黑色斜肩禮裙,臉上淡淡的妝容,不失精巧細緻,她雖有年紀,但整體五官還偏向小姑娘,化妝後看起來更加成熟。
吳澤的婚禮下午在遊輪上已經正式舉行過了,舉辦這場晚宴算是宴請眾人,到場的賓客大多是商業合作伙伴,酒店外圍了一堆記者,爭相要拿下這一商業頭條。
方淼打車過去時,還有不少人在排隊往裡面走,她看了看手裡的請柬,嘴角若有似無的淺笑。
門口的工作人員看過請柬,微微躬身示意她往裡面走。
方淼一路穿過大廳,單獨乘電梯去16層。
“叮”聲提示到達,方淼神色自若地踏出電梯,邁入宴會大廳的大門,裡面有現場樂器演奏,會場經過精心佈置,尤其是頭頂懸吊的水晶燈,只是一眼就足以令人頭暈目眩。
宴會廳中央,一身西裝革履的吳澤和年紀較長的幾個老總交談,其中還有一個年輕人,似是談的不錯,最後一齊笑著舉杯。
吳澤從路過的服務生手裡換了一杯酒,轉頭時,視線和方淼遠遠在空中相撞,下一刻他就款步走來。
“今天宴請的人太多,照顧不周的地方還請方律師見諒。”吳澤搖了搖手裡的高腳杯,和方淼那隻輕碰一下。
清脆的一聲響,方淼隨之衝他笑了一下:“吳總太客氣了,倒是我還沒向你道上一句恭喜,在此就先祝你早生貴子。”
“那就借方律師吉言了。”
話落,吳澤率先舉杯,方淼也很給面的仰頭飲盡,期間吳澤眯眼試圖看清她的表情,只是方淼已然將所有情緒收入眼底,不露痕跡。
紅酒見底,有司儀過來提醒,婚宴開始的時間就要到了,需要新人一同上臺致辭。
晚宴開始,先由司儀站在臺上念開場詞,下一環節就是吳澤牽著新娘上臺,方淼看著臺上儀表堂堂的男人,心中不免好笑。
她看不下去,索性找了就近的桌臺,隨手取了一杯酒靠著柱子有一口沒一口的輕抿著。
原本圍觀致辭的人群中,有個男人回頭,朝她這邊看來。
“怎麼,看上人家了?”旁邊女伴扯了扯男人的袖口。
男人看她一眼把她摟進懷裡,看一圈沒人注意又在她嘴上重重親一口,“你可是我今晚的女伴,難道我還能看得上別人?”
“那可說不準。”女人嬌嗔一句,靠在他懷裡。
方淼喝完一杯時,新人致辭完畢,掌聲響過之後,吳澤牽著李舒顏向臺下的人敬酒,言語之間亦有對專案合作上的提及。
旁邊有半瓶的紅酒,方淼看了看手裡的空高腳杯,眼眸一深,把那瓶紅酒帶上,徑直穿過人群,向臺前走去。
吳澤正和一群人舉杯暢飲,餘光掃到方淼時,她已經繞過臺側,站定在他面前。
“我好像還沒有正式地敬吳總一杯酒,不知今天可否有幸?”方淼看似很真誠的笑。
吳澤回笑,“方律師能來,本就是我的榮幸。”說罷,他打了個手勢,示意服務生端酒。
“既然是敬酒,這一杯當然要我親自給吳總倒上才合適。”方淼衝他搖搖酒瓶。
吳澤心有防備,表面上還是把酒杯遞出去,紅酒一點點沒過杯底,最終倒了一小截。
“這第一杯,我祝你們百年好合,家庭和睦。”
她微笑著送上祝福,可吳澤怎麼看那笑容都很刺眼,他忍了忍舉杯,兩人同時仰頭一飲而盡。
“這第二杯酒…”方淼視線慢慢轉到旁邊的李舒顏身上,“我要敬新娘子。”
“敬我?”李舒顏疑惑地指指自己。
“是,我是當年負責你父親那件案子的檢察官。”方淼收起笑容,“如今,既然你找到了幸福,我理應喝這一杯喜酒。”
場內賓客這會兒散開,臺下圍著的基本就是各大媒體的記者,方淼突然提起這個話題,無疑是將前段時間議論紛紛的話題當成炸彈扔在眾人眼前。
無數閃光燈閃爍在這三人的臉上,光芒刺眼且毫無規律。
吳澤臉上的笑容都僵硬了,開口道:“舒顏她不會喝酒,這一杯我替她。”
方淼給了個眼神,表示隨意。
很快又是一杯下肚,卻還未完,多家媒體圍觀,吳澤也不敢輕易發作,完全只能跟著方淼的安排走。
方淼看眼還剩下不少的紅酒,不加掩飾的冷笑:“在喝這最後一杯前,我想問一問吳總,對於您的妻子真的無愧嗎?”
李舒顏就在旁邊,吳澤的臉色頓時變得尷尬難堪,額角的青筋跳了又跳,他還是迎上方淼冷厲的目光,一字一句:“當然沒有!”
好一個當然沒有!
方淼挑眉,不再追問。
吳澤舉起酒杯,杯口抵在唇邊,他剛張開嘴,就見方淼向前一步,在他反應不及對方意圖做什麼時,頭皮就感到溼漉漉的,下一瞬整張臉被紅酒漫過,有的順著流進袖口,更多的順下流去,頃刻間白色襯衫領口被染成了酒紅色,西裝外套上的痕跡更是顯眼。
倒酒的動作彷彿發生在一瞬間,就連李舒顏都來不及反應,瓶子裡餘下的酒全都澆在了吳澤的頭上。
畫面引來全場注意,周圍的賓客全都愣住了,場面驟然安靜下來。
靠近角落的的桌臺旁,有個男人淡淡掃一眼,給自己添了一杯酒,舒心愜意。
臺下記者爭相拍攝,閃光燈毫無章法地打在吳澤身上,簡直是莫大的笑話!
吳澤面上還處在愣神之中,心中早已憤懣難堪,怒火中燒,李舒顏招呼服務生遞來紙巾,剛要給他擦拭,就被猛然摔杯抬頭的吳澤一把推開。
“方律師,這才是你的來意吧?”
男人咬牙切齒地質問,眼中蓄滿怒火,那個樣子和當年如出一轍。
方淼嘴角的笑意擴張:“那現在可以談談我想知道的事了吧?當然在這裡說也行。”
她來時穿了高跟鞋,這會兒和一個大男人對峙,氣場全開毫不在劣勢。
吳澤氣極握拳,身體都開始發抖了,半天才從牙縫裡吐出一個“好”字。
十幾分鍾後,吳澤換了套乾淨的衣服進入休息室,推開門就見方淼冷硬著臉立在沙發後。
他這會兒倒是冷靜不少,坐到沙發上時,目光輕飄飄地掃過方淼,似是審度。
“你想知道什麼?”他開門見山。
方淼看似很認真地思考了幾秒,說:“你究竟是誰的兒子?”
這個問題顯然是觸到了吳澤的逆鱗,因為方淼無比清晰地從他臉上捕捉到了慌亂憤怒的神色。
“在我看來這根本不重要。”他嗤笑起來,“至於我母親過去的私生活是怎樣的,我更是一點都不關心!”
方淼明白地點點頭,“既然不關心,為什麼還要掩蓋你母親的罪行?”她緩了一下,勾起一抹狠烈的笑:“不惜任何代價的,甚至去綁架檢察官?”
話落,吳澤身體狠狠一震,假如在這之前他還自恃沒有把柄在方淼手裡,那麼此刻已然毫無反擊之力!
“既然要掩蓋,為什麼又要去檢舉她?”方淼一步步逼近,雙手拍在茶几上,剎那間變得兇狠。
吳澤臉部抽搐,手握緊又鬆開,緩緩抬頭直視方淼,表情空茫:“方律師,你有過擔驚受怕的時候嗎?不是為別人,而是為自己?”
方淼蹙眉,用沉默回應。
吳澤不知為什麼搖頭,語氣中透著一絲自嘲:“當母親告訴我,吳勒開始懷疑我不是他親生兒子時,其實我根本不在乎,那不過就是失去一個豪門世家子的身份罷了,可是…”
他話音忽轉,滿眼皆是怨恨:“方律師你卻聽到了!母親所害怕的遠不是我所在意的,我真正最怕的是什麼,方律師你能猜到嗎?”
“……”
“別人會把我是私生子的事當做刺傷我的利器,吳勒可以,其他人有什麼資格!”吳澤幾乎咆哮,笑得更加恐怖:“畢竟人怎麼能不自保呢?而那也不叫自私,是本能!”
“也是吳勒的死才讓我徹底想明白,只有我的母親為她所犯下得罪付出代價,我才能真正安心,不是嗎?”
方淼的心漸漸涼下去,稍作平靜,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那吳勒當時突然認罪的原因呢?”
——
方淼一路疾行,壓抑著一口氣在走出旋轉門後徹底撥出,腳下也再邁不出半步。
迎面吹來的冷風讓她忍不住抱緊雙臂,她呆呆地仰頭望天空,半刻後勉強地笑了。
那天她才明白,這個世上沒有絕對不會做什麼事的人,有時,你所看到穿著高階定製西裝,出入高檔場所和他人談笑風生的人,往往可以為了自己做出任何殘忍的事!
漸漸入秋的天氣,夜風真的很冷,方淼打了個冷顫,抱緊的雙臂卻聚集不起半點溫度。
身上忽然披上一件外套,身體被一股熱度包圍,她轉頭,直直撞進那雙黑沉明亮的眼睛裡。
嚴錚面容沉靜的站在她身後,在方淼愣神時輕輕撫過她小巧的臉頰,“都處理好了嗎?”
方淼點頭,伸手環住他的腰身,整個人緊緊倚在他懷裡:“答應我件事,好嗎?”
嚴錚低頭看一眼懷裡的人,聲音低緩:“你說。”
“救救我,也救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