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膿包
趙磐聽得有點不對勁，他趁程燕擦眼淚的功夫看了方錚一眼，用嘴型誇張詢問：“她是不是腦子有毛病了？”
方錚沒理會趙磐，她倒是很理解程燕。
先是吃飯的時候吃到了老同學的皮肉，得了厭食症，再是家裡遭到詭異入侵，生活彷彿被人在暗處窺視，現在又丟掉了工作，身體精神遭受雙重打擊。
再如果，她真的知道一些十五年前的舊事，心裡捂著這份腌臢十幾年，如今早該發臭腐爛……
重重打擊之下，程燕行為有些失常並不奇怪。
程燕擤過鼻涕，聲音嗡裡嗡氣：“你可能奇怪馮書陽是誰，馮書陽是我高中同學，我們四個是一個班的。”
“我們知道馮書陽，也已經找到了當年案件的相關人員瞭解過情況。”方錚朝她點點頭：“不過你可以說一說，對於十五年前發生的事情你所瞭解的情況，我們來對比一下這與我們掌握的有沒有什麼偏差。”
方錚這話說得微妙，她明示程燕警方已經查到了馮書陽那裡，並且掌握了十五年前這些人之間發生過的事情，但具體是什麼她沒有說，這讓程燕不清楚方錚他們究竟有多瞭解當初的事情，所以她不能隱瞞或者曲改事實。
不過，事到如今，程燕連被厲鬼復仇的下場都替自己想好了，當初那件事的當事人已經死光，她還有什麼好隱瞞的。
“那是我們高三的時候，曹曉彤追邱永勝的第二年。”程燕回憶起過去，彷彿早有一肚子話想要傾訴，神情奇異地平靜了許多：“馮書陽是邱永勝的同桌，他長得很秀氣，學習成績也很好，但是性格非常內向。因為他的皮膚很白，所以邱永勝很喜歡擰他的脖子和臉，稍微擰一下，他的皮膚就會泛紅。”
“邱永勝這樣的行為，一開始誰都沒有多想，曹曉彤也沒有多想。那時候曹和邱關係已經非常曖昧，差不多像是要在一起了，可是……你知道的，早戀嘛，都是偷偷摸摸揹著人的，在班裡大家都起鬨他們，可他們倆具體到了哪一步誰也不清楚。”
“那是禮拜五，曹曉彤忽然跟我說，她要整死馮書陽。”程燕抬頭匆匆看了方錚一眼，見她面無表情，又低下了頭：“因為邱永勝和馮書陽上丨床了。”
方錚心裡咯噔一下，表情卻穩住了。趙磐聽得雲裡霧裡，他不是專案組的成員，馮書陽這個名字對他來說非常陌生，此刻的他甚至還在懷疑，這個名字像男生的同學，竟然是個女孩子嗎。
“其實後來我也想清楚了，馮書陽不可能跟邱永勝上丨床。雖然他像個女孩子，但畢竟不是女生，就算他真的喜歡男的，也一定不會喜歡邱永勝這種男生。從他平時看邱永勝的眼神裡能看出來，他厭惡邱永勝還來不及。但邱永勝不一樣，那時候他年紀輕輕已經不是個好人了，他打架鬥毆偷東西，什麼事情都做過，強迫個馮書陽一點問題都沒有。”
“也就是說，曹曉彤跟你說的是邱永勝和馮書陽發生了關係，但在你看來，應該是邱永勝強丨奸了馮書陽？”方錚問道。
程燕點頭，然後用手扶著額：“是，邱永勝人高馬大的，應該是他對馮書陽用了強的，還不止一次。直到有天被曹曉彤發現，曹曉彤跟邱永勝吵架，那時候邱永勝是不敢打她的——哦有個情況我沒說，當時曹曉彤一直給邱永勝錢，邱永勝父母離異後沒有人管他，只靠他爺爺撿破爛來交學費。曹曉彤父母也離異，所以她心疼邱永勝，但是曹曉彤父母對她很大方，平時給她的零用錢都是雙份的。”
方錚心想，肥肥燒烤店就是曹曉彤從家裡要來的錢開的，原來這種習慣是兩人從高中就開始養成的了。
“那時候邱永勝有什麼需要花錢的地方嗎？”畢竟是高中生而已，方錚回想起自己的高中生涯，因為吃住穿用都有方鳴負責，所以平時她一個月連一百塊都用不掉。
“他在外面養小弟充老大，這要花錢的。還有他平時逃課上網去打檯球什麼的……錢都是曹曉彤給他的。”程燕說著，又想到了馮書陽：“邱永勝和馮書陽的事情被曹曉彤發現後，她氣的要命。一開始她想找校外的人堵住馮書陽打他一頓，但邱永勝曾經交代過他手下的小弟不能動馮書陽；後來她就說要想辦法逼馮書陽轉學。可一打聽，馮書陽家很有錢，比她家有錢多了……”
方錚明白過來，她見程燕開始發呆不說話，於是試探著開口：“所以，曹曉彤準備用謠言逼馮書陽走？”
程燕回過神來，吸了口氣點點頭：“對。就在那個禮拜五，她跟我說她要整馮書陽，讓我中午放學後把馮書陽喊到體育器材室。下午第一節課是體育課，她讓我騙馮書陽說是老師讓他幫忙搬仰臥起坐墊子。”
“你去了。”
“我去了。我把他喊到體育器材室之後，曹曉彤就在裡面，她報了警。”
方錚替程燕續上茶水，程燕木訥的表情裡隱約能窺見一絲悔意，她一隻手捂住臉，長長吐出一口氣：“後來警丨察真來了，曾經找到我瞭解情況。那時候我才十七歲，第一次面對老師和警丨察的盤問，害怕的要命。我把所有事情死死捂在心裡，就算到了最後他們查出來馮書陽是被冤枉的以後，我也沒有跟任何人說過，曹曉彤為什麼要欺負馮書陽。”
“那，邱永勝強丨奸馮書陽的事情，你也沒跟任何人說過？”
程燕搖搖頭：“沒有，十五年了，你是第一個從我嘴裡聽到這件事的人。”
埋藏在心底十五年的往事被她親口說出，她像是用針挑破了心臟上早已潰爛的膿包。在座的三個人都沉默下來，方錚縷清思路，一時間弄明白了許多之前想不明白的細節。
邱永勝與曹曉彤結婚十餘年沒有要小孩的打算，因為邱永勝其實是個不曾出櫃的同性戀，他對曹曉彤沒有慾望；邱永勝早年忍氣吞聲與曹曉彤結婚，是因為曹曉彤能給他一個安身立命的生計，等肥肥燒烤店逐漸生意興隆，他施虐的本能才逐漸被他釋放，他家暴曹曉彤成了家常便飯；曹曉彤對邱永勝的愛是一種扭曲的佔有慾，她雙親離異，邱永勝是她可以牢牢握在手裡的愛人，就算他不能滿足她，就算他對她施暴，她也不願意放棄這段婚姻——直到她遇到了新的心靈寄託，一個同樣需要依靠她，並更加柔軟脆弱的鐘明澤。
邱永勝“色慾”的罪行，是十五年前他在馮書陽身上犯下的；曹曉彤的“暴怒”，也是來源於十五年前她對馮書陽盛怒之下的報復。
這樣看來，面前的程燕就是當年領著無辜的羔羊踏入深淵的罪人，她或許也是兇手復仇的物件之一。
“這樣，”方錚想到這裡，開口打破了沉默：“我跟單位申請一下，這幾天你哪裡都不要去了，跟我一塊回局裡，我工作的時候你在市局待著，我下了班陪你回家，住在你家貼身保護你。”
程燕反應有點遲鈍，等她聽明白了方錚的話，一想之下連連點頭：“那太謝謝你了！”
***
與程燕聊完沒多久，方錚便收到了舟舟的微信。她提前結束，想要感謝方錚請她們一塊兒吃個晚飯。方錚看了眼時間，這會兒已經四點多了，如果再不往單位趕，恐怕趕不及見一眼快下班的劉隊。
她婉拒了舟舟，並與她約定好下次見面的時間，之後三人緊趕慢趕，終於帶程燕見到了已經收拾好準備離開單位的劉隊。
向劉隊解釋了程燕的情況之後，劉隊對程燕也重視起來。他本不願方錚住在程燕家裡，剛想安排她住進招待所，又想到了剛在招待所周姐眼皮子底下自盡的牧桂蘭。
不願意，可又想不到別的更好的方法，劉隊表情有點不好看，語氣直衝衝的：“你那個男朋友呢？這事兒你跟他商量過沒有？”
方錚一時沒想明白，工作上的事情，她要和謝安風商量什麼：“沒，怎麼？”
劉隊瞪她：“既然你和他是認真的，在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中，那麼這種事情，怎麼可以不問過他的意見？你見我哪天加班出差不跟你阿姨說一聲的？”
方錚捏了捏自己耳朵，意識到她不再是一個人之後，整個人柔軟下來。她笑了笑，低頭認錯：“您教訓的對，我這就給他打電話。”
劉隊扔不滿意，他看了眼在辦公室門口探頭探腦的趙磐，張了張嘴，卻也沒說出什麼。他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兩下，最後語氣不善地敲打方錚兩句：“你電話給你24小時通著，有什麼風吹草動的趕緊聯絡隊裡，找我，找吳剛，實在不行找趙磐也行！半夜給我驚醒一點！”
“……”方錚也不說話，默默聽了一會兒教訓，等劉隊放過她後，她退出辦公室，小跑溜到走廊去給謝安風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