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食指
方錚嘿嘿笑著,撕開豆漿杯子上的塑膠膜,把油條往裡面一浸,再撈起來咬一大口。她眯著眼回想在殯儀館裡看到的那個陌生女人,她身材消瘦,面帶病態,像是……營養不良。
那個女人與任何人都沒有交談,甚至沒有與於麗麗的父母打招呼,她像是揹著人,也不像是來送於麗麗的。在看著於麗麗的遺體時,她臉上沒有悲傷,只有打量。
她不僅不認識於麗麗的親友中的任何一人,更有可能,她連於麗麗都不認識。
可是,不認識於麗麗,幹嘛來參加她的遺體告別式?她又是從哪裡得知於麗麗今天火化?
方錚想不明白,只好將這個女人暫時擱置在一邊。
同事陸陸續續來到了辦公室,趙磐住在市局提供的宿舍,離單位近,每天來得也早。他像是個賣早點的,坐擁巨大財富,辦公室裡來了人最先往他的桌子那兒走,拎過自己的早飯,付過早飯錢,再離開。
趙磐並不覺得替同事買早飯是種困擾,看他的表情,他甚至有些樂在其中。
等吳剛他們到單位時,時間已經早早超過了規定的上班時間。方錚收拾好東西進了小會議室,見到吳剛便把她早上聽到的事情告訴了他。
“有人見過?”吳剛對這件事很感興趣:“走,咱們去楠方報社。”
方錚有點無語,吳剛的行動力強到有點過分了:“等會吧,今天禮拜五,早上還要開週會。”
吳剛悻悻然撇了撇嘴:“老子最煩這些形式主義。”
不僅專案組,整個刑偵大隊都要在週五開週會,他們專案組不僅延續了刑偵大隊的週會規定,因為案情進展須時時共享,所以每天上下班都要湊在一起開小會。於是整天這一個會那一個會的加在一起,也確實讓人身心俱疲。
週會開始,與方錚早早準備好自己的筆記本和問詢記錄坐在小會議室裡不同,吳剛是最後進來的,他打著哈欠,像是剛才一瞬而過的振奮不曾出現過一樣。陳局不在,人在省裡開會,劉隊主持週會,於是會議室裡的氣氛沒有那麼嚴肅。那個叫黃慶的老刑警還吸著豆漿,等所有人都到期了,他才把空了的豆漿被子捏成團,丟在垃圾桶裡。
“上次讓你們分三路偵查,”劉隊等人都坐定,開口說道:“誰先說說?”
方錚積極舉手,像個成績好的上進生,劉隊看她面前準備得整整齊齊的材料一眼,臉上忽然閃過一個笑,朝她點點頭:“小方,你先說。”
“我這裡對牧桂蘭生前狀況做了比較詳細的問詢調查。”方錚挺直了背,把問詢記錄拿出來:“我們知道,牧桂蘭在離婚前曾與十五年前假性侵案受害者馮書明住在同一個小區,是鄰居。我找過牧桂蘭的前夫,在她前夫看來,牧桂蘭是一個心胸狹窄,容易招惹口舌的女人。”
方錚說道:“與前夫離婚之前,牧桂蘭在金星小區口碑不好,喜歡搬弄是非。馮書陽父親名叫馮康宏,做裝潢起家,母親唐嘉雲,身體狀況不太好,在兒子出事之後,曾因為鬱結於心生了場大病。而十五年前正處於高三的馮書陽,也比鍾明澤的成績好,所以對於鄰居馮康宏一家,牧桂蘭一直心懷嫉妒。在馮書陽被汙衊性侵同學之後,牧桂蘭好像中了獎,四處散播謠言,敗壞馮康宏一家人的名聲。”
劉隊點點頭,他忽然想到了什麼,用手裡的筆指了指方錚:“前陣子你們發現牧桂蘭開了直播的那個直播間,叫什麼名字來著?”
“invida,拉丁文‘嫉妒’的意思。”
劉隊的筆點了點桌面:“原來是這樣,”他目光環視周圍:“牧桂蘭的嫉妒,是源自對馮書陽一家所做的惡,這說得通。我們的偵查方向沒有錯。”
方錚內心舒爽,有種三伏天喝了冰可樂的暢快感,自她把受害者以“七原罪”的理論串在一起以後,這還是劉隊第一次當眾肯定她的說法。
她心裡驕傲得快鼻孔朝天了,表面上還謙遜穩重著,順道把於麗麗也說了一下:“說到這裡,我插一句嘴。我們發現,於麗麗胸腔內被塞入的烏鴉,代表著貪婪,這也是兇手給於麗麗定下的罪行。十五年前,在馮書陽被汙衊性侵女同學之後,於麗麗為了自己的前途,寫了一篇煽動意味很強的新聞稿,正是這篇新聞稿,給馮書陽一家惹來了很大的麻煩。而歸根結底,於麗麗寫這篇新聞稿的原因,是為了能夠在楠方報社轉正成為正式員工。在兇手看來,她就是為了名利,所以她‘貪婪’。”
劉隊認真聽著,方錚也接著說了下去:“我們已經知道,邱永勝死時,兇手將他的皮膚代替豬皮送回到肥肥燒烤店,而隨後,曹曉彤像是一頭生豬被掛在了屠宰間;曹曉彤死時,雙唇被鋼針別住,之後鍾明澤死於過量攝入美沙酮;鍾明澤死時,他的房間裡放著巴赫的馬太受難曲中一首《IchwilldirmeinHerzeschenken》,其意譯為‘我將獻上我的心臟’,而於麗麗的心臟則被兇手摘除,至今下落不明。”
方錚說完這些,把手裡的筆指向劉隊背後的白板:“而現在第五個受害人出現了,牧桂蘭死時頸椎斷裂,而於麗麗胸口被塞進的死烏鴉,也是同樣的死因。”
所有人點了點頭,彷彿也想到這裡。於麗麗死時,所有人都覺得兇手是個變丨態,竟然往屍體的胸腔裡塞了只死烏鴉。還是周瑞比較細心,當時屍檢時的物件不僅有於麗麗,還有那隻烏鴉。
他說過,那隻烏鴉的死亡時間與於麗麗相仿,死因是脖子被擰斷了。
“如果我們的理論沒有出錯,那麼在兇手的計劃中,他還有兩個被他盯上的受害者——懶惰,傲慢。根據之前案發現場兇手留下的痕跡來看,無論下一個受害者是誰,兇手計劃如何將他殺死,他都會在上一個受害人身上留下痕跡。”方錚說著,將一張照片往會議桌上推了推:“根據牧桂蘭的屍檢報告,我們沒有發現任何除她本人之外附加在她身體上的傷痕,也沒有像於麗麗胸膛裡的烏鴉這樣明顯的線索,唯一有些可疑的,就是牧桂蘭右手食指上的傷痕。”
眾人拿著照片看過一圈,吳剛盯著照片發問:“這傷口,是牧桂蘭自己咬的?”
方錚點頭:“傷口完整,撕裂後沒有二次摩擦,排除受害人因情緒激動自殘洩憤或想要用血做些什麼的可能,這個傷口顯得有些突兀。按照牧桂蘭死前的精神狀態來看,她進行自殺時情緒相對穩定,目標很確定,沒有猶豫,死的非常乾脆,這顯然是早有計劃。在一個人一心赴死的情況下,咬傷自己的右手食指這一行為,顯得有些多餘。”
“確定牧桂蘭沒在現場留個血書什麼的?”
“確定沒有。”
眾人也覺得奇怪,明白方錚為什麼會把這一個小細節聯絡到兇手下一場殺人計劃中了。
“不能再有人受害了,必須在兇手動手前找到‘懶惰’和‘傲慢’。”劉隊說道。
吳剛到這時候,彷彿才剛剛回過精神,他看著白板抖著腿,饒有興致地點了點頭:“於麗麗死於貪婪,牧桂蘭死於嫉妒,鍾明澤死於貪食……那最初的兩名死者呢?”
“邱永勝和曹曉彤身上分別紋了蛇與蠍子,邱永勝的蛇是色慾,曹曉彤的蠍子是暴怒。”方錚說道。
“那我們假定邱永勝和曹曉彤就是色慾和暴怒吧,可兇手是為什麼這麼認定的?”吳剛看向方錚:“他們的紋身早在幾年前就已經紋好,與本案牽扯不大。更何況,其餘的受害者被兇手定下的罪名都與十五年前的假性侵案有關,他們的罪行也與他們當時的所作所為有關,可邱永勝和曹曉彤呢?”
“曹曉彤是十五年前謊稱馮書陽性侵她的女高中生,邱永勝是當時她的早戀男友。”方錚說道:“這一點,我是從他們的高中同學那裡得到的證實。”
“……報假案與‘暴怒’還勉強能扯上關係,但從目前我們掌握的情況來看,邱永勝與十五年前的事情毫無關係啊。他又是怎麼和‘色慾’扯上關係的?”吳剛看向方錚。
方錚無話可說,她抿了抿嘴,說道:“這點我也沒想明白,必須再深挖十五年前假性侵案才行。”
吳剛不再追問,他翻了翻自己亂成一團的材料,找出幾張來攤在桌子上:“好吧,現在來說我這裡的。”
所有人的思緒從方錚這裡抽離,他們看向吳剛,聽他開口:“我這兩天去查了那個紅酒印。勃艮第產區1998年產的黑皮諾DRC……這酒很貴,我國一共有16個貿易公司有購買配額,因為不知道具體的購買年月,所以我聯絡了所有有購買配額的公司,要了他們近五年來購買過DRC紅酒的人和單位。”他嘩啦啦展開一個長串檔案:“我看過了,很煩,要從這裡查非常耗時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