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擦肩而過
蘇靜深穿過前庭,走進中堂,偌大的杜府裡空蕩蕩的,根本看不到人。他正欲往內院兒去,忽然有個老媽子從側廳走了出來,滿臉驚訝地繞到了他的身前,
“你是誰?”只見那老媽子眼眶紅紅,似乎哭過,她手裡端著一隻洋瓷痰盂,痰盂裡面的水面上還漂著縷縷血絲兒,很奪目。
“他是小姐的國文先生。”還未等蘇靜深開口,急忙跟進來的阿香便插嘴道,“他是來找小姐的。”
“告訴我,杜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們家小姐呢?”蘇靜深無法使自己冷靜,“快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們小姐她去哪兒了?”他的情緒十分激動,弄得劉媽一愣一愣的,卻不知如何回答,半天才從他的情緒裡跳脫出來,徑直繞過他走到一旁的案几邊,拿過案几上的報紙,
“喏,你看看這上面都寫了些什麼,我們家夫人跟小姐就是看了報紙才會這樣的。”
蘇靜深忙拿過她手中的報紙,而報紙正好就翻在杜遠端出事的那一面,杜遠端事件就在報紙最顯眼的位置,幾個粗體大字,一眼便能看到:南軍參謀杜遠端……可怕的不是那幾個醒目的黑體大字,而是一旁附著的照片,簡直就是慘忍到了極點。
雖說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裡,死幾個人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可是,若此人是你最親的人,而且還死得這麼慘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蘇靜深無法想像當杜清怡看到這篇報道時是怎麼樣的心情,但倘若是他的話,他一定會崩潰到極點的。他一個男子尚且會如此,更別說她只是一個心思細膩情感豐富的弱女子了。在與她相處的這段日子裡,她在他面前沒有少提父親的事。
從她的言談舉止中,他能深深地感受到她對父親的崇拜與依賴,更能體會到她們父女之間的感情很深很深。
“照顧好你們家夫人,我去找你們家小姐!”蘇靜深未敢多作停留便匆匆離開了杜家,直奔梅城火車站……
池州西郊,一農戶家裡的牛棚的乾草垛裡突然蹦出兩個人來。
“他們應該不會再追來了。”胡云飛邊說邊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單薄的杜清怡身上,並輕輕摘掉她髮間的亂草。
杜清怡訝異地看著他,
“你怎麼會在這兒?你不是一直都跟父親在一起的嗎?”說著,她便紅了眼睛,“為什麼,為什麼不保護我好爹?我爹出事的時候,你在哪兒?”眼淚止不住嘩嘩地往下掉。
胡云飛難受而無助地看著她欲言又止,
“清怡,相信我,如果我在老爺身邊的話,我一定會拼死保護他,可是,可是我也是看了報紙才知道老爺出事的。”他紅著眼眶哽咽道,“你們杜家對我有再造之恩,沒有老爺,我可能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嗵!他十分悔恨地一拳釘在了柱子上,“早知道會這樣,我就不聽老爺的話雲凌州,這樣,或許老爺就不會出事了。”
杜清怡知道,再也埋怨爹也不會活過來,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安安全全順順利利地把爹帶回梅城入土為安,
“我必須把爹帶回梅城,”說著,她便抱著父親的屍首欲離開此處。
“清怡,讓我護送你跟老爺回梅城吧。”胡云飛忙擋住她的去路,“現在有人替老爺收了屍,這件事於北軍來說非同小可,現在整個池州城一定加強了戒備,尤其是火車站,所以,你一個人根本就走不出池州地界。”
“那我們該怎麼辦?”杜清怡眉心緊鎖,心裡亂成了一團麻。
“沒事,相信我,我一定會順利護送你們回梅城的。”說罷,他便拉著她的手,“跟我來……”往農戶家裡走去。
此刻,遠在梅城的蘇靜深已買到了去池州最早一班車的車票,這一路,他的心就像是被一根無形的繩子緊緊地勒著一般,越來越緊,越來越緊。清怡,你千萬不要衝動,千萬不要有事,清怡……他不停地在心裡祈禱著:清怡,你千萬不要有事,千萬不要……
不知不覺間,凌州已經開始下起了第二場雪。
黃琇瑩趴在窗前,看著紛紛揚揚的雪花從窗戶玻璃上悠然而落,心中的思念不由越發的蝕骨了。
前天蘇家來電話說,靜深會在放寒假之前提前回來,至於為什麼要提前回來,他們到是沒說。不過,就算是不說,她也知道。
“小姐,老爺夫人叫你下樓吃飯呢。”正想著,丫頭春蘭便走了進來。
“告訴老爺夫人,就說我不想吃。”哼!只要那臭丫頭敢跟靜深來凌州,她就讓她吃不了兜著走。
“這……”春蘭面露難色,不知如何是好。
“這什麼這,讓你去你就去!”說著,黃琇瑩便往床上一躺,骨碌一下鑽進被窩裡,用被子把頭蒙得緊緊的。
春蘭只好哭喪著一張臉下樓去了。
樓下的大廳裡,三個人一桌豐盛的飯菜,顯得奢侈而浪費。
“怎麼?小姐不下來?”黃永善一看丫頭的樣子便知女兒又在使小性子。
“小姐她,她說她不想吃。”春蘭怯怯地站在那裡,不停地絞著衣角。
黃母看了眼黃父,
“這丫頭,誰又惹著她了。”
“肯定是蘇家的大少爺嘍,”黃家大少爺黃玉成嘴一咧,“這世上除了蘇靜深,誰還能讓那丫頭茶不思飯不想的。”
“這前兒個蘇家不是來電話說靜深要回來了嗎?就這幾天,這丫頭就等不急了,真是女大不中留啊。”黃永善邊夾了口菜放進嘴裡邊嘀咕道。
“所以啊,你得催催蘇家,是他們娶媳婦兒,怎麼就不知道著急呢?”黃姜氏有些不悅,“真是的,且不說我們蘇黃兩家的交情,就單憑我們家琇瑩的樣貌,那在凌州城都是數是上的,論家世,我們黃家也並不比他蘇家差,要不是礙著那份兒交情,我們能讓琇瑩這麼委屈的等他?”
“哎,不是,我聽說琇瑩不是去找過靜深嗎?聽說他在小城的一所女中當教書先生,琇瑩還當過幾天他的學生,這樣不是挺好的嗎?琇瑩怎麼就提前回來了?”黃玉成很是不解,“真不知道他們倆在搞什麼,一個麼到了該娶的年紀,一個麼到了該嫁的年紀,真不知道還在拖什麼,你們當長輩的也是的,就不知道抽一把?”
黃父白了一眼兒子,
“你倒是數落起我們來了,你這怎麼當大哥的,整天就只知道你的那些鶯鶯燕燕,你關心過妹妹嗎?”
黃玉成眉一挑,嘴一撇連忙扒拉著碗裡的飯,
“好好好,算我多嘴算我多嘴。”
“一說你就這樣,有些話我們當長輩的不好說,可是你不同,你們兄妹倆打小就跟靜深一塊兒玩兒大的,有什麼話不好說的,等靜深回來了,你好好問問他,知道嗎?”黃母語重心長,“琇瑩從那個小縣城回來後,就一直悶悶不樂的,問她怎麼回事,她也不說,我猜啊,八成是跟靜深鬧彆扭了,你也知道你妹妹的脾氣,好好勸勸他們,知道嗎?”
“知道了娘,我就這一個妹妹,不疼她疼誰。”……
池州城郊的一條羊腸小道兒上,一輛驢車在灰土路上急速地顛簸著。駕車的是個糙漢子,穿個灰土布棉褂,頭上戴著個破瓜皮帽,隨著嘴巴一張一合,一團團白煙兒從他嘴巴里面冒出來。驢車後面坐著個大姑娘,穿著落滿了補丁的花棉襖,頭上緊緊地裹著個粗麻巾,只露出兩隻眼睛來,肚皮鼓鼓的,看樣子,差不多懷胎十月了。
大約半個時辰後,驢車停在了池州火車站附近。
“清怡,到了。”胡云飛忙跳下驢車繞到後面裝模作樣地把杜清怡扶了下來。
杜清怡眼神警惕地掃了一眼四周,忙一手扶著腰一手摸著自己的肚皮,任胡云飛攙著自己往人群裡擠去。
池州火車站比梅城火車站大多了,人也更多,形形色色,魚龍混雜。尤其是車站門口那一隊隊北軍巡邏兵顯得尤為扎眼。
胡云飛回頭看了眼杜清怡,杜清怡會其意,微微點了點頭,
“哎喲,我肚子開始痛了,當家的,快,快點兒去買票啊。”此時此刻,她也顧不了許多,“快啊,”便推搡著胡云飛便往車站的出入口靠近,“快啊,再不快點兒,恐怕你娘就見不到我們最後一面了。”周圍的人一聽,忙給他們閃了道兒,但是沒聽到的人依然跟他們一起擠著,就這樣,他們被推推搡搡到了出入口,
“差爺,行行好,我老婆就要生了,梅城那邊,我娘得了重病,要等著見我們最後一面兒,差爺……”胡云飛邊說邊塞了一包錢給那個守衛,“行個方便吧。”
那小兵兒一看這麼大一袋錢,忙接過了去掂了掂,
“好好好,趕緊去,趕緊去吧。”並立馬將他們放行。
進站後,胡云飛讓杜清怡在一旁等著,他去買票。
忽然,眼前掠過一個身影,杜清怡只覺得好生眼熟,她忙抬眸看去,竟是蘇靜深。她想追過去,可是他們中間隔著好多來來往往的人。她不由緊了緊手中的包裹,還是不要節外生枝了,帶父親回梅城要緊。現在是非常時刻,她的身份也十分敏感,還是不要冒這個險。
她原本想叫住他的,但是理智制止了她。
杜清怡只能是眼睜睜地看著蘇靜深與自己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