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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噩耗

第二天一大早,杜清怡照常去了學校上課,蘇靜深也在同一時間走進了教室,一切如常,並無異樣。

“同學們,”直到今天最後一節國文課快要結束,蘇靜深才合上課本兒,一本正經地看向大家,“今天是本學期我給大家上的最後一節國文課了。”此話一出,教室裡頓時沸騰嘈雜起來,這離放寒假不是還有近一個月嗎?“明天我就要離開梅城,回凌州去了,接下來的國文課將由歐陽老先生代授,希望同學們能像尊敬我一樣尊敬他。”說罷,他便把眸光停留在了杜清怡的身上。

蘇老師怎麼會忽然提前離開呢?大家議論紛紛,難道是因為黃琇瑩的緣故,家裡催他回去成親?那杜清怡不就完了?

柳曼梨悄悄看了一眼杜清怡,對於蘇老師的突然辭別,她似乎並不在意,而是心事重重地看著課本兒發呆。

“清怡,”看她的樣子,她實在忍不住,輕輕推了推她的胳膊,“蘇老師要走了,你沒聽到嗎?”

杜清怡眉心微蹙,

“我知道。”

她的回答令她意外極了,

“可是你們,你們不是……”

正說著,下課鈴聲便響了。

“曼梨,我也要走了,”杜清怡的話剛說了一半兒,蘇靜深便走了過來,將她拉了出去。

看著兩人奇奇怪怪的樣子,柳曼梨不由撓了撓頭:蘇老師要走了,杜清怡也要走了,難道他們兩人一起走……不知怎麼回事,她總覺得今天的氣氛怪怪的。

雲影湖畔,枯柳低垂,幾枝殘荷在冷風裡呼呼搖晃,連夕陽都是冷的。

看著單薄的杜清怡,蘇靜深忙脫下了自己的大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清怡,你都收拾好了嗎?明天一早七點的火車,我去你家門口接你。”並攬過她的肩頭,將她緊緊地摟在懷中。

“嗯,都準備好了。”她輕輕環著他的腰身,感受著這寒冷冬日裡唯一的溫暖。

“票就放我這裡好了。”他只想把他所有的深情與溫暖都給盡她,“反正我明天也是要去接你的。”

杜清怡沒敢告訴他家裡的情況,更沒敢告訴他母親並不知道她要去州的事,她不想他因此而心存內疚或不安。

此刻,杜家已經開始起了灶,準備著晚飯。

杜夫人披著衣衫從房裡出來,見廳堂裡冷清清的,

“怎麼?小姐還沒回來?”

“沒呢,夫人。”阿香邊麻溜兒地加著炭邊回覆道。

“這丫頭,越來越不像話了,以前都是早早地就回來了,這學期不知怎的就回來的一天比一天晚。”她邊說邊拿過一旁煎熬好的藥,放在唇邊呼了呼,捏著鼻子喝了下去。

“可能,可能是功課沒做好,被先生留校了吧。”心知肚明的阿香吱吱唔唔地解釋著,“也可能跟同學在什麼地方玩兒忘了時間。”

“這麼冷的天,在外面瞎跑什麼,真是的。”說著,杜夫人又猛烈地咳了兩聲,阿香忙跑過去,拍了拍她的背,她這才緩過來。

“夫人,小姐的報紙送來了。”正埋怨著,劉媽便拿著一沓新聞紙走了進來,“今兒個送了的遲了些。”她邊叨叨著,邊把報紙放在了一旁的案几上。

杜夫人隨手拿過報紙翻了起來,

“哎,這丫頭啊,都被她父親慣壞了,整天看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正嘀咕著,忽然一張照片在她眼前閃過,她忙翻到原處一看,不由腦袋嗡的一下,血氣上湧,“老,老爺……”話還沒說完,她手中的報紙便嘩啦落在了地上,人也跟著撅了過去。

“夫人,夫人!”阿香跟劉媽忙跑過去扶起她,只見她雙眼血紅,微微翕動著雙唇,可就是說不出一句話來。“劉媽,夫人,夫她怎麼了?”

劉媽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這,這我也不知道啊,剛才不還是好好的嗎?”

阿香隨手撿起地上的報紙放在了桌子上,

“我們趕緊把夫人扶回房裡吧。”

隆冬的天,總是暗得特別早,才剛剛戌時,天就已經黑了。昏黃的路燈下,兩隻影子緊緊地依偎在一起,難捨難分。

“我到了,你也趕緊回家收拾收拾吧,明天還要起早床。”杜清怡微微抬眸替他緊了緊脖子上的灰格子圍巾。

蘇靜深勾了勾唇角,溫柔地捧起她的臉龐,

“好夢!”

“好夢!”

帶著滿懷的忐忑,杜清怡走進了家門。

可是很奇怪,以往這個點兒她回到家,總能看到桌上擺放著熱騰騰的飯菜,可是今天怎麼靜悄悄的,阿香劉媽呢?她一進廳堂,一眼便看到了今天的報紙,忙欣喜地跑了過去。每天看報紙已經成了她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習慣。

畢竟,報紙上的東西是書本里所看不到的。

她邊嘩嘩地翻著,邊看著大黑粗字的標題,看看有沒有她所感興趣的東西。

南軍戰敗,參謀杜遠端被北軍活捉並殺害。

忽然,一行黑粗體字刺眼地映入了她的眼簾,旁邊附著一張照片,是一顆頭顱懸掛於池州城門之上。

杜遠端,杜遠端……杜清怡生怕自己看錯了似的,儘管那幾個字刺得她雙眼生疼,可是她依然忍不住看了又看,

“爹,爹……”她雙眸微瞪,豆大的淚珠啪啪往下掉著,“不,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她渾身僵硬,不停地抖著,“不可能,不可能……”嘴裡不停地重複著那三個字,“不可能,不可能……”

“小姐,小姐,你怎麼了?”從外面請大夫回來的阿香看到杜清怡的樣子,不由嚇了一跳,忙過去扶住她急急問道,“小姐,小姐……”

杜清怡這才強忍著心如刀絞般的痛,一把抓過阿香的手,

“我娘呢,我娘呢?”她不能讓母親知道父親的事,她一定會受不了的。

“夫人,夫人她暈倒了,劉媽在房裡照顧她呢。”

阿香的話還沒說完,杜清怡便瘋了似的往母親的房間跑去。

此刻,杜母已經醒來,只是整個人像沒了魂魄一般,眸光呆滯,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帳頂,眼淚淌成了兩河似的。

“娘,娘……”杜清怡提著裙襬跑了進去,伏跪在母親的床邊,“你怎麼了,你怎麼了……”此時此刻,她心裡頭亂糟糟的,五臟六腑俱裂似的,一片血肉模糊,卻還要強忍著這種生不如死的痛楚。

在女兒的焦灼且撕心裂肺的呼喚下,杜母這才似又活了過來一般,滿眼是淚,緩緩側眸,微微翕動著雙唇,半晌才泣不成聲地開了口,

“你,你爹他,他……”後面的話她卻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原來,母親已經知道了。

杜清怡知道,這個訊息對於母親來說是怎樣的一種打擊,

“不,不會的,爹不會死的,那個訊息是假的,一定是假的!”她緊緊地握著母親冰涼的手,“報紙上的訊息都是假的,爹不可能死的,不可能死的。”她這是欺人,也是瞞已。

她這麼說,不僅僅是在安慰母親,也是因為她根本就無法面對這個事實。

“若然是假的,那,那他為什麼那麼久了,連一封信都沒有,”杜母字字泣血,句句扎心。

“娘,”突然,杜清怡倔強地站起來,眸光堅定而冷冽,“我要去池州,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說罷,她便決然轉身微外走去。

“清兒,清兒……”杜母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想要阻止女兒,可是卻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還沒邁開步子,便狠狠地摔倒在地上,“阿香,劉媽,快,快阻止小姐。”

可是等阿香跟劉媽追出來的時候,已經不見了杜清怡的影子。

天,黑得如同一口大鍋,冷風漫卷著枝頭的殘葉,迴旋在街邊,偶有路人裹著厚厚的棉衣,夾著膀子匆匆而行。

杜清怡揣著身上僅有的幾塊錢拼命地往火車站奔去,希望能趕上去池州的最後一班車。

縱然外面天寒地凍,她卻溼透地衣衫。

晚上九時,整個梅城,除了火車站依然人頭攢動,其他地方一片死寂。

杜清怡不敢耽擱,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一定要見到父親。她拼了命的擠進那些凌亂的人群中,擠到售票口,

“一張到池州的票。”所幸,還有票。

拿到火車票的她,又片刻未歇地擠上了火車。

正值兵荒馬亂的年代,到處都是疲於奔命的人。

第一次獨自出遠門的杜清怡縮在靠窗的角落裡,緊緊地握著手中的車票,十分警惕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只希望願能夠順順利利地到達池州。

隨著“嗚”的一聲鳴笛聲響起,火車開始緩緩啟動,車上擠滿了人,就連過道上都或坐或躺著橫七豎八的人。隨著轟隆隆的聲音,睏倦的人們漸漸入睡,車廂裡漸漸地安靜下來,可是杜清怡卻絲毫不敢懈怠。

別說她睡不著,就得睡得著,她也不敢睡。

這種人多雜亂的地方,一個姑娘家很容易出事,因此,她必須保持高度的警醒。

這樣的夜,太漫長,太沉重。

尤其是一個人的時候,那種剜心之痛,是常人所難以感受到的。

眼淚,止不住地劃過臉龐,腦海裡滿滿的都是昔日與父親之間的點點滴滴。

她但願這漫長而沉重的夜趕緊過去,而這個噩夢也趕緊從第二天的日頭裡醒來。一切都只是一場毫無防備的驚嚇,父親母親,都安然無恙地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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