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女先生
都說梅城的冬天是最美的,可是杜清怡覺得,梅城的一年四季都很美。
明媚的的陽光,穿過窗欞柔柔地傾灑在課桌上,透過指尖,緩緩流淌入掌心。一抹新綠,被春風探過頭,似調皮的少年郎在窺視嬌羞的姑娘,使得姑娘的桃花面越發的嬌俏動人。
“萬幸萬幸,沒遲到沒遲到!”一個風一般的姑娘揹著斜挎布包飛快地跑到了杜清怡旁邊的座位上坐了下來,兩條粗長的麻花辮凌亂地搭拉在兩肩,眉目之間稍顯狼狽。
杜清怡淡淡的斜了她一眼,
“又睡過頭了吧。”
柳曼梨了看了她一眼,
“沒辦法,我娘非讓我幫她繡鞋樣兒,這不一繡就忘了時間了。”
杜清怡勾了勾唇瓣,繼續埋頭看著攤在課桌上的書。
說起來,長這麼大,她還從來沒有碰過針線呢。一般人家的姑娘,可以不識字,可以不會琴棋書畫,可以不會詩辭歌賦,可是女工,是必須得會的。照爹孃們的話,姑娘家不會女工是嫁不出去的。小到孩子出生,大到女兒出嫁,這是一項必備的技能。
可是她的爹孃卻從來都沒有要求過她必須會女工。
尤其是父親,從來都是她喜歡什麼,就學什麼,從不會過份地去制止或者要求她。
“哎,婉清,你說咱們新來的年輕先生長什麼樣兒啊?”柳曼梨拿出課本兒,發了片刻呆,突然就問向她。
杜清怡看了她一眼,不由撇了撇嘴,
“長什麼樣兒跟你有關係嗎?”
柳曼梨驀地瞪大了她的銅鈴眼,
“當然有關係了,若是他長得英俊的話,你說,我上課是不是就不會打磕睡了?”說著說著,她便開始犯花痴了,“我可是聽說,人家雖然年輕,可是學問卻高著呢,從省城來,還喝過洋墨水兒,一定是個世家子弟。”
杜清怡不屑地揚了揚唇角,
“要我說啊,說不定是個女先生呢!看你那花痴樣兒,害不害臊啊。”
柳曼梨一聽,眼珠子瞪得更大了,
“我說婉清,你想多了吧,從古至今,你有聽說過有女先生?要知道,女子無才便是德,我們女人啊,找個可靠的良人相夫教子,做個賢妻良母才是正事。至於你的那些歪理邪說,天方夜譚,我看還是算了吧。”
杜清怡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跟她成為好姐妹的,這妮子,整天就想著嫁人嫁人的,完全跟她的人生觀價值觀背道而馳。
兩人正說著,嘈雜的教室突然變得鴉雀無聲。
杜清怡跟柳曼梨抬頭一看,只見一位身著筆挺白色西裝,一頭烏黑利落的三七分短髮,粗細適中的劍眉下,是一雙似星辰般明亮的眸子,精雕細琢般立體的鼻子下,唇線分明,唇角微揚……那種感覺,似春風拂過面旁,似暖陽灑入心尖兒,
“同學們好,我先來自我介紹一下,”他的聲音沉穩而洪亮,富有磁性,“我姓蘇,名靜深,靜水流深的靜深,祖籍凌州,曾赴日留學,三年前歸國回到凌州,以後將由我延續劉老先生的課程接著往下教授大家,大家以後可以叫我蘇老師,或者,蘇先生亦可以。”說罷,他掃視了一眼整個課堂,“下面,請同學們做一下自我介紹,也好讓我認識認識,以便我們以後的相處。”說罷,便把目光定格在了第一排的第一位同學身上,“從你開始吧。”
是個胖胖的女生,齊耳短髮,兩個臉蛋自帶的胭脂色,紅撲撲的,
“嘻嘻,我,我叫王春花。”她一開口口,便逗得大家鬨堂大笑。
“我叫秦蓁蓁,”緊接著,是一位人如其名的俏丫頭,“其葉蓁蓁的蓁蓁。”
蘇靜深聽罷,很滿意地點了點頭,
“接著下一位。”
“我叫柳曼梨,”柳曼梨忙站起來,兩手不自在地扯著自己的衣角,不由憋紅了臉,“柳,柳樹的柳,曼妙的曼,梨花的梨。”她兩隻眼睛骨碌碌地盯著蘇靜深,希望能像秦蓁蓁一樣得到肯定。
“嗯,很好。”蘇靜深回以明媚的一笑,擺了擺手示意她坐下,並把目光投向她的同桌,不由眼前一亮,那模樣,似清水芙蓉一般令人賞心悅目,
“我叫杜清怡,”杜清怡並不似其他同學那般緊張或者是出風頭,她淡定自若,不卑不亢,無驚亦無喜,恰似一朵馨香百合,悄然開在明媚的陽春三月裡。
杜清怡……僅聞其名,便似能嗅到一陣清新的芬芳,令人心曠神怡。真是人如其名,清新怡人,僅一眼,便留香滿懷,再也無法忘記。
觸目橫斜千萬朵,賞心悅目三兩枝。
“我叫劉雪,”
“我叫陳慧,”……
原本記性良好的蘇靜深,一堂課下來,全班二十幾個人卻只記清了杜清怡一個人。
一天的時間,稍縱即逝,下課鈴聲一響,同學們像是放出籠的鳥兒,嘰嘰喳喳地湧出了教室。
杜清怡剛收拾完東西,一轉身,便不見了柳曼梨的身影。她抬頭一瞧,那丫頭正屁顛屁顛兒地跟在蘇老師身後,不知道幹嘛去了。
在教室裡等了好一會兒都不見柳曼梨回來,杜清怡只好先走了。
暮春的梅城,有種朦朦朧朧的美,就像是一副淡墨重彩的水墨畫,鵝黃淺綠,櫻嬌杏俏,湖堤煙柳海棠新。走在夕陽古道上,杜清怡的思緒如同這滿城飛舞的花瓣,有遠方,有情懷,有憧憬,有未來……但更多的還是思念。
南軍北軍交戰在即,作為南軍參謀的父親受南軍都督孫克儉之命去籌集糧餉,這一去,不知不覺竟有月餘,要知道父親從未出過這麼久的遠門。想來,這一趟任務定是相當艱難的。
雖然父親從來不讓她過問這些事,也從不在她面前提起軍政上的事,可是,整天看書看報的她,又豈會不知?依父親的能力,依她們的家勢,大可以很氣派地搬到省城的大宅子裡去,可是為什麼父親偏偏要讓她們母女倆呆在梅城這種小地方,她自是再清楚不過的了。
要不是昨兒個他差人帶了封信回家,大概,她是會去找他的吧。她真的好想念好擔心父親,不知道他是瘦了,還是胖了,又或許,鬢邊又添了幾許銀絲……她也曾多次勸父親不要再為軍閥做事,一家人不求大富大貴,但求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就好。
可是,父親卻說,有些事一旦開始,就無法回頭,最終,也只能硬著頭皮走到底。
雖然對此她不是很能理解,可是她卻能體會到父親的苦心。
畢竟,她跟母親能過這麼優越的日子,全是父親辛辛苦苦在外打拼得來的。
如今大江南北,戰火紛飛,梅城這一隅,看似安定,卻是大憂小患不斷,地痞流氓,惡霸狂徒,總是這個時代必不可少的產物。他們常常遊手好閒,欺凌霸弱,仗著幾分賤命,幾分厚臉,時不時地打家劫舍用以斂財,供其驕奢淫樂。
一個得意忘形,一個心事重重,與杜清怡擦肩而過,先一步走到將軍巷的柳曼梨戛然止步,慚怔了片刻,忙轉身,欲折回去。
可是卻發現,她根本走不了了。
是前有豺狼有虎豹,巷頭巷尾一群小混混正不懷好意地朝她逼近,他們手中拿著刀,在她眼前晃來晃去,
“你,你們想幹什麼?”柳曼梨嚇得話都說不清楚了,“我,我沒錢,你,你們找錯人了。”說著,她便嚇得大哭起來,“我求你們,放過我,放過我吧。”並跪在了地上苦苦哀求著。
“你沒錢,可是,你有色相啊,把你賣到百花樓,咱不就有錢了嗎?”為首的刀條兒將明晃晃的匕首在手心裡啪啪拍了兩下,那把匕首頓時寒光直冒,“好好地配合,我保你模樣周全,若不然,我把你這張漂亮的臉蛋兒揭下來。”
“不,不要毀我的臉,不要……”柳曼梨渾身顫抖著緊緊地捂著自己的臉,“不要,求你們了,不要……”
“那就乖乖地跟我們走。”說著,那刀條臉頭一扭,遂上前幾個小婁羅,一把揪起柳曼梨的衣領,
“走吧。”
柳曼梨深知,一足失成千古恨,若是進了那種地方,就一輩子無法抬頭做人了。
她家雖窮,可是卻從來都是清白人家,她若真進了那種地方,不就把祖宗的臉都丟了嗎?那還不如死了算了。可是,他們若是劃花了她的臉,她不一樣沒臉見人嗎?思量再三,她只好絕望地移動了沉如載山的步子,滿眼淚花,絕望而無助。
“警察來了!”忽然,從巷口處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
畢竟是做賊心虛,那幾個小混混一聽,頭也不回,咻的一下推開柳曼梨,就往巷尾逃去,杜清怡忙跑過去,拉起腿腳發軟的柳曼梨,
“快跑,曼梨!”
有個小混混忍不住往後看了一眼,
“大哥,咱上當了。”他一看,哪有什麼警察,就一小丫頭片子。
“媽的,給老子追上!”那刀條臉兒頓時火冒三丈,大手一揮,幾個小混混又一窩蜂似的,朝杜清怡他們飛奔而去。
而此時的柳曼梨已經被嚇得腿腳發軟,一跑三跌,眼看著那幾個小混混追了過來,
“清怡,我,我實在走不動啊。”她哭著說。
杜清怡急得滿頭是汗,
“跑不動也要跑啊,不然,就只能等死了。”
嗚……說話間,只聽得一聲刺耳的哨響,突然就鬼使神差般地從巷口湧出另一隊人馬出來,兩頭夾擊,將她們死死地堵在了巷子中央。
很快,那刀條臉兒便靠近了她們,
“哈哈,又來一個更漂亮的,就怕貨比貨,兩個都帶走,指定賣好價錢。”
“你敢!”杜清怡毫不示弱道,天真的她,從來都信奉邪不壓正。
那幾個小混一聽,還真被唬住了似的驀地瞪大了眼睛,呆愣了片刻,
“哎喲,好怕怕呀。”
杜清怡知道他們都是些亡命之徒,不能硬來,只能智鬥,
“你們不就是求財嗎?你們若是抓了我們,我們的家人找不到我們一定會報警,到時候,你們可就得不償失了。如果你肯放了我們,錢不是問題。”眼下,只能以拖延之計,讓他們掉以輕心,然後找機會求救或者逃跑。
那刀條臉兒挑了挑眉,努了努嘴,
“丫頭,別耍花樣,你說錢不是問題,可你知道你們賣到百花樓的價碼是多少嗎?就怕說出來嚇死你!”
“那你倒是說說看。”
“至少一千大洋!”那刀條臉兒獅子大開口道。
杜清怡揚唇一笑,
“哈哈哈哈,我當是多少呢,不就是一千大洋嗎?”滿臉的不屑之意。
她在說這話的時候,柳曼梨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下巴也快掉了。
但其實,他們不知道杜清怡在聽到這個數字時,心裡是咯噔一跳的。
那刀條臉兒滿腹狐疑地看著她,
“那要怎麼交易呢?”這是個問題。
“這麼多大洋,我肯定不會帶在身上,自然是跟著我去我家拿嘍。”杜清怡星眸微轉,能拖一時是一時。
“臭丫頭,你當我傻?”那刀條臉兒啪的一聲把刀片在了她的臉上。
“那你說怎麼辦吧,說不定,你真把我們賣進百花樓,也賣不了幾個錢,你自己想想吧。”她強裝鎮定,但,天知道她是有多害怕。
那刀條臉兒一思量,百花樓的老鴇子小氣的要死,上回弄個姑娘過去,才五十大洋,若是不依,她就讓她養的那些打手亮刀子……
“這樣吧,把她留下,你回去拿錢,若是你敢叫警察,就等著給她收屍吧。”
柳曼梨一聽,
“清怡,我不要留下,我不要留下……”她知道,杜清怡根本就籌不到那麼多錢。
而實際上,杜清怡根本就沒有想過給他們一分錢,
“我留下,放她走。”突然,杜清怡決定道,“曼梨,你去我家,跟我娘說,就說我被人綁架了,贖金一千大洋……”她邊說邊跟柳曼梨使著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