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浩洋的隱情
程浩洋下巴上有淡淡的胡茬印記,頭髮長了點,整個人被滄桑感籠罩著,我實在不理解他現在來找我還有什麼意義。
我靜靜等他道明來意,他也不拖沓:“找個地方坐坐吧。”
因為是正常工作日,咖啡館人很少,我們找了個角落的位置,程浩洋還是老樣子,點了黑咖啡。
他開門見山:“我下週要離開宜市了。”
我有些詫異:“離開?”
“換了工作,在這兒繼續呆下去也沒意義。”
也對,他沒有父母,跟姑姑姑父感情也寡淡,跟我離婚之後,在宜市的確沒有牽掛。
“哦,也好。”
“你跟易屾最後會結婚嗎?”
“我不知道。”
婚姻這兩個字,之前在我心裡是和“永遠”劃等號的,但此時此刻看著程浩洋,關於我們的往事和未來早已面目全非。
這是一種真實到刺痛人的感受,我突然發現我甚至都找不到什麼可以稱得上是“永遠”的事物,愛人會變心,親人會離開,朋友會走遠,就連自己,也會在生活的洪流裡幾度沉浮,失去衷心。
在一起不一定有目標,有目標不一定會達成,因此,結婚也僅僅意味著一場儀式吧。
我反問:“你會嗎?”
他苦笑:“大概不會了,傷筋動骨。”
是啊,我愛過他,我恨過他,但某種程度上,我也同情他,我們都是兩個在婚姻裡遍體鱗傷的倖存者。
“我們從來沒平心靜氣坐下來談過這件事,你覺得究竟是從什麼時候出現問題的呢?”
“你轉行做心理醫生了?”
他臉上出現了一個熟悉的淺笑:“真的,我覺得有必要說清楚,畢竟,我們以後見面的機會太渺茫。”
我攪拌著我的果汁,火龍果的籽從杯底捲上來,引起一陣小小的風暴:“大概是從我提醒自己我愛你的時候開始的吧。”
蝴蝶扇動翅膀,到佛羅里達的龍捲風,一隊螞蟻的行進,到水壩的坍塌淹沒,一顆石子的滾動,到火山噴發,真正的毀滅從不是始於某個宏大的場面。
分裂,已經在我們的婚姻裡蟄伏許久。
愛情,時間,孩子,未來,金錢,全部東西攪在一起,變成難解的心結,我們不願提起,也無法解決,只好任由其在風裡吊著,變幹。
它不會消失。
很長時間之後,我才慢慢意識到,發現程浩洋出軌的那一瞬間,有千萬分之一的我,是慶幸的。
慶幸於我們終於可以把那個乾巴巴的結從空中放下,不再糾結,即使是以無比痛苦的方式結束,但好在結束了。
生活太殘忍,它總會以讓你始料不及的方式意識到自己是多糟糕的人。
他點點頭,沉默了許久:“我知道了。”
我們之間的氣氛太沉悶,我不想再圍著這個話題打轉:“你跳槽去了哪裡?”
他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去:“港豐國際。”
我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太多疑惑堆在心頭,程浩洋似有躲閃的態度已經回答了我大半問題,很久之後,我才聽到自己的聲音:“是你嗎?”
他沒說話。
我又問了一遍:“易屾的事,是你做的嗎?”
他似乎鼓了很大勇氣似的,抬眼看我:“是。”
我一個人坐在原地,看著窗外的人來來去去,小孩哭了,女人生氣,男人快步經過。
一隻淡黃色流浪狗衝著身邊的每個人輕搖尾巴,最後路燈亮起,隱約還可以聽到“叮叮”的電流聲,杯裡的果籽已經盡數鋪陳在底部,似乎安靜地毫無生氣,又似乎在蟄伏著等待下一場風暴。
我提起包,幾乎是小跑到門外,攔下一輛計程車。
現實有時與人的感覺驚人契合,即使是以一種極其嘲諷的方式。
例如失戀的人總是很大程度能遇到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倒黴的人能連著一個星期事不順心,在我應該對易屾做出選擇的時候,剛好站在四下無人的十字路口。
是選擇嗎,我捫心自問,從程浩洋嘴裡蹦出來的每個字都足以將我從易屾身邊遠遠推開,像磁鐵同極,不受控制地分離。
所以這不算選擇,這是現實對我和易屾下的一道制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