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浩洋的猜忌
今年新年的氛圍十分慘淡,我家幾乎都搬到了住院部,我和我媽的購物計劃也沒有落實,春節當天程浩洋在飯店定了中午飯,送到病房裡吃。
易屾來的時候,我們正展開桌子準備開飯,他提了滿滿兩手營養品站在病房門口,禮貌地向我爸媽問候過年好:“前段時間工作忙,一直沒來。”
程浩洋表情如常,幫易屾找了一把椅子:“聽姜禾說,您很照顧她,該我們謝謝您。”
易屾淡笑:“不會,叔叔明天手術,感覺怎麼樣?想好出院以後去哪玩了嗎?”
我爸被剃了光頭,還有點不習慣,他摸摸自己腦袋:“你可問對了,我剛決定,好了以後走一趟西藏青海那邊,年輕時候就想去。”
我給易屾備好碗筷:“你還要去高海拔地區啊,是不是要把我嚇死?”
程浩洋一直在幫我媽做事,換床單,整理衣服,全程沒和易屾說話。
我能看出他心情不好,但易屾是幫了我們大忙的人,因為他,我們才能這麼快排到汪洋的手術,我分得清輕重,此時不適合為了照顧程浩洋的情緒而刻意疏離易屾。
易屾象徵性吃了幾口之後就要告辭,我把他送出門外:“真的謝謝你,幫忙安排汪醫生的手術。”
他笑了一下:“你已經說過很多次謝謝了,後續有任何問題,你直接聯絡汪洋,或者我,都可以,希望你爸爸早日康復。”
我點頭:“嗯。”
“聽楊桃說,你正式遞交辭呈了?”
我不好意思道:“我爸做完手術後,我肯定會經常請假,太影響工作,不如早點辭職,就不拖累公司了,再說你也可以趁春招好好選一個廣告總監。”
“嗯,我馬上要出國一段時間,那就這樣吧。”
我以為我走的時候起碼會記恨他,然而現在看來,我們的關係似乎還蠻和諧。
他轉身離開的時候,這個男人曾經的一切敵對和好意似乎都瞬間被帶入風裡,消失不見。
剩下的是我,我的婚姻,我的家人,還有我平凡的生活。
刀刀要跟陳粵西趁著春節去海南度假,他們走前又來看我爸,床頭營養品都快擺不下了。
刀刀眼尖,坐在床邊大驚小怪拿起一個盒子:“我去,禾禾,你是還有什麼暴發戶朋友嗎?韓國的補丸,這個牌子最貴的哎,我媽都捨不得吃。”
幸好程浩洋出去接電話不在,我連忙跟她解釋:“這是我老闆送的,你小聲點,別說了。”
她瞬間會意,連忙轉移話題:“西西,給姜叔叔削個蘋果去。”
她一來,整間屋子的氣氛都明朗活潑起來,尤其我媽,最愛和刀刀聊天,我偷閒溜到走廊裡喝一杯咖啡,卻看到程浩洋正看著窗外發呆。
我走到他身邊:“這些天你累壞了吧。”
他低頭看我:“我還好,你和媽是真的憔悴了。”
我嘆氣:“我總是忍不住想壞結果,又不敢表現出來,明天就手術了,希望一切順利吧。”
他摟住我的肩膀:“我也不知道安慰你什麼,無論結果如何,我都一直陪著你。”
他說的對,這個時候無論說什麼都無濟於事,我靠在他懷裡,卻依然覺得孤身一人。
雙親只與自己的孩子身上連著隱形的線,這兩條細線斷裂,只會痛到其中一方,伴侶永遠不會感同身受,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張靖居然也捧著鮮花和水果來了:“禾姐,你怎麼都不說一聲,這麼大的事。”
我驚訝:“你怎麼知道的?”
“我聽妞妞說的。”大概是辛迪告訴了妞妞。
我連忙道謝,他不好意思地撓頭:“我那次腳骨折你也去看的我嘛。”
一下午的時間,我們的病房就坐滿了人,我介紹刀刀,陳粵西,張靖三人認識,都是年輕人,還有張靖和刀刀這倆愛說笑的,沒一會兒就嘰裡哇啦聊了起來。
幸好春節期間,整個走廊的病房一半都空著,查房的護士也預設了我家是汪洋特殊照顧的關係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管。
陳粵西很細心,看到我爸打呵欠,就輕聲提醒刀刀“我們該走了,叔叔需要休息。”
我把他們三人一路送到醫院大門口,外面寒風凜冽,我裹緊上衣,陳粵西和張靖一道去停車場取車,刀刀輕輕抱我:“別硬撐,不能和程浩洋說的,跟我說。”
我鼻子有點發酸:“你又在挑撥離間。”
她聲音少見的溫柔:“好好,就當我挑撥。易屾的事,你自己消化不了,要告訴我。”
刀刀一直是一個能量很強大的女人,別人覺得她愛玩,沒心沒肺,只有我知道,自己的閨蜜是一個多麼溫暖的人。
她見證了我從認識程浩洋,到我們走入婚姻的每個階段,有時候甚至她比我還更要了解我自己。
我自然沒有真的去考慮易屾,更沒有要放棄婚姻的任何念頭。
但他未說出口的話,以及沉默的幫助,已足以擾亂我的情緒。
我也希望自己冷麵無情,不為所動,但事實上我做不到,起碼目前為止,我還沒有做到。
我媽硬是在吃完年夜飯後把我跟程浩洋趕回家:“你爸明早十點鐘才開始準備手術,你們倆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出了手術室還有得忙呢。”
程浩洋開車,我靠在椅背假寐,他的車載CD一直都是幾首曲子來回放,我伸手關掉,耳朵瞬間清明瞭許多。
他大概是看我心情一直不太好,一路無言。
我強撐著精神上樓,進門直奔臥室,倒在床上,幸好結婚時咬牙買了很貴的床墊和床品,睡著舒服極了,沒幾分鐘就睡熟了。
我是被窗外的煙花吵醒的,一睜眼,就看到屋內亮如白晝,薄薄一層紗簾擋不住外面逐漸升騰到天空中的各色煙火。
走到客廳,看到程浩洋在看電視,不是春晚,還是一如既往的新聞節目。
“睡醒了?餓嗎?”
“不餓。”我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水:“怎麼不看春晚?”
“越來越沒意思了,笑不出來。”
我坐到他身邊:“你的新年願望是什麼呀?”
他後仰身子,靠在沙發上:“希望我們都健健康康。”
“這段時間太忙了,我爸媽那,公司裡的年終事情也多,等閒下來的時候我們再去旅行吧。”
他看起來興致缺缺,隨意應了一聲:“嗯。”
我默默喝著杯裡的水,大腦放空,一時間無話可說。
很久之後,程浩洋開口:“易屾,似乎對你很好。”
大腦中的定時炸彈終於爆炸,隨著窗外的焰火一起,“嘭”的一聲。
我早知道他從易屾幫我們聯絡醫生開始就心裡有了疙瘩,程浩洋在這方面是很敏感的。
我耐心解釋完這段時間發生的種種:“浩洋,我已經辭職,他即使對我的心態不一樣,也無法改變什麼,我喜歡你,嫁的也是你,所以他幫的不是我,而是我們全家。”
程浩洋顯然鬆了口氣,笑容重回臉上:“好,我當然相信你的,只是爸的病我沒幫上什麼忙。”
“你幫了很多啊,沒有你支撐著,我早垮了。”
我們在步入婚姻時,總是信心滿滿,胸懷赤誠,覺得對方是世界上與我們最親密的人,自然可以無話不說。
但人性從來不是一張簡單的白紙,說到口的真話也會變假,歸根究底,還是不想失去,不想失去原有的距離和親近,所以粉飾。
人說真心,可真心都是裹在言語裡的,話說出口,真心就少了幾分,語言永遠不夠表達完整全面的內心。
我瞭解程浩洋,他不算一個可以全盤接受真誠的人,和大部分普通男人一樣,他也會嘴上說著相信,心裡卻逐漸滋生懷疑和猜忌。
因為了解,所以看著我們之間無法逾越的鴻溝而失落,剛在一起時總覺得我們不一樣,不會墮入瑣碎平凡的男女關係裡,到現在,終究還是逃不開飲食男女的普遍定律。
他突然晃我胳膊,指著窗外一個照亮整個夜空的巨大煙花:“禾禾,看。”
我回過神,看著那些五顏六色的火星緩緩沉入黑夜:“真好看。”
就是太短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