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意難平
本以為只有李澤一個人帶著那些記憶,卻沒想到葉虛谷和趙青盡,乃至姜隨、石江還有沈周,都記得全部。
“但是張娘不記得。”沈慕瓊說,“妖怪記得,修士記得,神族記得……那是不是隻有凡人不記得?”
這種可能性很大。
“哎呀,不重要。”葉虛谷催促道,“趕緊去陳家,我們家陳瑤這時候命在旦夕呢!”
兩月之前,陳瑤被親哥哥陳明遠出賣了壽命,樣貌如百歲的老嫗。
當時結案之後,葉虛谷幫著陳瑤照看陳家,也順便幫她一點點接手陳家的生意。
雖然是妖怪和凡人,也沒能阻擋越走越近的腳步。
“回來一次也好。”他一邊說一邊擼起袖子,“我有很多話,想和那水虎單獨聊一聊,想和她哥,單獨聊一聊。”
那副模樣,一點不像是正經聊一聊的樣子。
“你別太著急。”趙青盡拍了下葉虛谷的肩頭,“你屁股都沒好,陳瑤也不一定記得你,貿然出手容易把人嚇住。”
聽到他這麼說,葉虛谷吹鬍子瞪眼:“她不記得我不重要,我記得她就行!但這口氣不能不出,她那哥哥什麼玩意!拿全家的命博什麼長生不老,就欠揍。”
可葉虛谷終究沒能親手揍到他。
眾人趕到陳家的時候,陳瑤已經恢復了原來的模樣。
她站在院子前,手捏得很緊。
十月的青州秋意深重,陳家大院所在的半山腰上,彩葉如夢。
紅黃映襯,美景無雙。
只有陳瑤,頹然地站著,望著跪在她面前垂首的陳明遠,一動不動。
風吹起了她的髮絲,那單薄的身形惹人心疼。
“幾位大人來晚了。”她緩緩回過頭,“方才來了兩個修士,已經抓了湖中的水虎……”
她話音哽咽,豆大的眼淚落了下來。
葉虛谷撥開眾人,忙拿出帕子上前安慰:“你別哭,哭了我……”
陳瑤不解地對上他的視線,像是看一個陌生人。
院子裡,陽光正好。
前日落雪的痕跡仍在,屋簷滴下顆顆豆大的水珠。
來之前做了無數的準備,在相見的那一刻,葉虛谷仍然如被捏住心臟一般窒息。
他輕咳一聲,往後退了小半步,鄭重地理了下碎髮,拱手行禮:“在下葉虛谷,乃是青州盛德堂的大夫,特來給姑娘調理身子的。”
微風吹拂著面頰,他笑容溫柔無比。
沈慕瓊望著眼前的一幕,總覺一眼萬年,似乎看到了當時李澤的模樣。
他逆光而立,捧著冊子,纖長的睫毛輕垂。
那張帥氣的面龐如詩如夢,如山間明月,晴日白雪,人間絕色,耀了沈慕瓊的眼。
他也是這般謹慎的,不動聲色地淡笑,以破案為由,注視著眼前獨一無二的那個女人。
沈慕瓊慢慢後退,將整個院子的時間留給了葉虛谷與陳瑤兩個人。
他們需要重新認識,重新瞭解。
她有些恍然地望向李澤。
也許幾年之前,他從京城找到青州來的時候,也是這樣忐忑、飽含期待,又因為沈慕瓊認不出他,而倍感絕望。
院子外,望著青天白日,沈慕瓊笑著說:“辛苦你了。”
這沒來由的一句,讓李澤有些迷茫:“嗯?”
她笑了,擺了下手。
之後才聽陳府管家說起,原來是陳家晌午突然來了兩個修士,二話不說就將水虎按住了。
“那個手持扇子的,似乎和老爺說了很多,我只聽到一句長生不老是不可能的,他讓老爺自己選擇。”管家有些感慨,“老爺哭了,和大姑娘說了很多心裡話,我們聽不到,然後就跪著嚥氣了。”
聽著他的話,沈慕瓊思索片刻:“是不是一個拿扇子的比較瘦的修士,還有一個很壯的光頭修士?”
“對,就是這幅模樣,看起來老嚇人了。”
“只有他們倆?有沒有一個女修和他們一起?”
“女修啊……”管家想了想,為難地搖頭,“確實沒見到。”
“這樣啊……”沈慕瓊垂眸。
“看來,他們倆也回來了。”趙青盡咂嘴,“可真是打不死的混賬。”
他說完,看著有些沉鬱的沈慕瓊,岔開了話題:“啊陳家出事之後是哪家來著?咱們趕緊去,別耽擱。”
李澤望著沈慕瓊的側顏,沉默一息,也說:“陳家出事之後,是江上村的劉家滅門,此後雲姑和劉章吉不知去向。”
“對對對!半個青州城的大夫都不見了!”趙青盡十分配合,“雖然看陳家這情況,興許逸軒良心發現,不會再幹這些事,但保不齊他腦子有病,咱們還是去一趟,提前知會一聲,是吧?”
從陳家大院到江上村的劉章吉家,馬車大約需要一個半時辰。
葉虛谷留下來照顧陳瑤,馬車裡就只剩下三人。
趙青盡像是在想什麼一般,沉默著一言不發。
最終,沈慕瓊打破了這怪異的平靜:“你不去看看秦玉然?”
趙青盡僵了一下。
他回過頭,故作輕鬆道:“先辦正事。”
說這話的時候,他手攥著衣襬,捏出條條褶皺。
馬車裡沉默了很久,趙青盡才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忽然問沈慕瓊:“……我要是就這麼……”
他抿嘴:“我是說萬一,我要是就這麼走了,回神族了,你會不會覺得我也是個混賬東西?”
他似乎覺得自己沒有表達清楚,又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不想留在這,我太想留下來了,我……”他細碎地說了很多,最後只落下一聲長嘆。
“我好羨慕你們倆啊。”他垂眸,看著自己的手,陷入沉默。
沈慕瓊明白趙青盡的困局。
神族僅剩的皇子,繼承王位唯一的存在。
如果選擇愛情,意味著拋棄所有的族人。
如果選擇責任,意味著與秦玉然,再也沒有任何交集。
“我尊重你的決定。”沈慕瓊思量許久,鄭重地說,“如果我是你,我也一樣兩難。”
趙青盡緩緩抬頭,看看沈慕瓊,又看看鄭重點頭的李澤,苦澀地笑了:“謝謝。”
他很矛盾。
羅漢堂與逸軒,是他留在凡間的理由。
如果這個理由不存在了,他便失去了繼續呆在這裡的資格。
責任、族人、神族的未來,與自己放不下的愛人,被殘忍地分割在了天平的兩端。
他不論做出什麼樣的選擇,都是意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