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一根菸
如果不是鳳鳴岐事先對袁世凱的野心有足夠了解,袁鷹的話對他多少還會有些影響。畢竟鳳家最主要的財富來源是做官,眼下雖然經營許多店面,但是論起收益還是不能和當官時相提並論。
在北洋政府若是想當個既能賺錢又沒什麼責任的官,國會議員便是個理想崗位。想當年清室退位第一屆國會召開,參眾兩院議員共計八百有奇,是以稱為八百羅漢。 這些人都是地方上民意代表社會精英,除了學問通達的名士才子,就是地方上的富翁大戶。想來這些人身家豐厚,不至於向金錢低頭失去人格,於百姓而言,也覺得這些人較為可信。
不過事實顯然與想象相違背,1913年4月8日國會開幕,各位國家棟梁人中龍鳳的第一個議題就是給自己定工資。考慮到國家財政困難民眾困苦,各位議員發揮了自己的高風亮節,年俸標準知只定為五千元,與北洋政府簡任官也就是次長級大員相同。當時京師物價,一個月二十元足以養家餬口,一千元可以買四合套一座。由此可見,我們偉大的議員先生們雖然身家豐厚,但是追求財富的腳步從未停止,若是以這種心態經營實業,又何愁國家實業不興,經濟不發達?
最早國會是南方革命黨人用來制衡袁世凱的手段,政府對國會的影響有限,受傷控制的名額極少。主要是蒙古參議員等邊遠地區議員,由於議員收入高花頭大,一開始袁世凱是拿議員身份當作收買部下的武器,因此,少數能由政府控制的議員名額,比如蒙古的參議員,就成了袁世凱賞人的禮品。
問題在於時移世易,如今的局面與兩年前大不相同。自從宋教仁案發生南北開戰,袁世凱藉著抓特務名義大索京師,把南方議員的議員證盡數收繳,強制遣送出京。在國會里人數佔絕對優勢的議員被趕走,國會便開不成,從那之後,國會就宣佈無限期休會,開會時間等待通知。一個不開會的議員如同前清時候的候補道,沒人會巴結這種閒差。不但車馬費用一概沒有,就連年俸也時常拖欠。
如果說過去當國會議員是恩賜,現在就是個笑話。袁鷹這話若是在京裡說,一準被人當面揭穿顏面盡失。拿這話糊弄鳳鳴岐,顯然是欺負他跟京裡聯絡少,不知道議員是個什麼行情。到時候白白花上一筆鉅款運動上議員的缺,發現不能回本再後悔也沒用處。
問題是鳳棲梧的朋友裡也有國會議員,更重要的是又關雅竹在,京裡的事又哪裡瞞得住他。至於說國會重開之類的話,也只好去騙笨蛋。袁世凱為了從日本獲得貸款以及支援連二十一條那種條約都肯籤,分明是鐵了心要做皇帝。一個想要當皇帝的人,怎麼也不可能再讓自己的眼皮子下面出個國會來掣肘,重開國會的話就像是北洋政府以往的許多承諾一樣,註定不會兌現。
只是在表面上他依舊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問道:“但不知要想當上議員候補,得用多少錢?”
“這事我也說不好,京津保大都在發行運河公債,其中難免有人知道訊息,不惜血本購買。一個保險的數字我也很難給出,只能說按照經驗,有大概十萬塊左右的公債,再加上我從中說項保舉,一個議員的身份怎麼也不費力。”
“賬不能這麼算,這中間也要疏通關節,打點上下,總不能讓鷹少爺破費,至少也得是十三萬。實不相瞞,鳳家雖然薄有產業,但是距離這個數目相差也極為懸殊,恐怕有心無力。”
“弱侯,你這是在拿我當外人了。”袁鷹把臉一沉,“我們一見如故,你怎麼還會以為我在中間戴帽子?規費這部分你不用管,我是大總統義子螟蛉,有話直接對總統去說,中間不經過他人手腳,誰又能收我的規費?這部分使費是談不到的事。至於公債這部分開支你也不必擔心,你家中古董無數,只要找到幾件合適的古董出手,十萬大洋須臾可得,不費吹灰之力。一旦國會重開,議員的身價跟著就會往上漲。外地來京裡辦事的,要是不打點議員門路,只語片字就可壞了他們的前程。到時候年俸加上冰炭兩敬,一年的進項怎麼也不會少於一萬。再說有了議員的身份,地方上沒人敢招惹你,做什麼生意不能發財?當初那幫南方議員誰家裡不是萬貫家私,就是這麼積攢下來的。再說這議員也就是第一步,老弟做了議員,便等同於次長,幹個十年八年,從議員轉入部司,再不就是去做議長,前途難以限量,至於進賬,那就難以估算了。”
他露出一絲笑容拍拍鳳鳴岐的肩膀,“弱侯,男子漢大丈夫做生意就是要膽大手快,看到機會就得下重注,這樣才能發橫財。瞻前顧後可是撐不了大事的。”
鳳鳴岐敷衍著,表示自己會好好考慮一下,並沒有明確的表達態度。在他而言,不能暴露自己的前提下,就不好和袁鷹這種人交惡,就這麼敷衍搪塞著走下去,對他而言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也只能這麼和對方周旋。只是這種搪塞能走到哪一天,自己也說不好。
袁鷹又道:“弱侯,考慮也要加快,晚了就來不及。眼下公債發賣一天一個行情,今天的情形與昨天就不一樣。若是又人搶在你前頭報效,我這也沒有辦法,到時候就只能公事公辦了。到那時候要是那邊也要警力保護,我們手頭就那麼點人手,也只能先顧著人家交過錢的,鳳家那邊就只能對不住。咱醜話說在前面,免得到時候自己弟兄不痛快。”
袁鷹自然不會在醫院一直停留,說了這番話就轉身離開。望著他的背影,鳳鳴岐低頭琢磨著:
威逼利誘,各種手段都用出來,就足以證明袁鷹這邊確實很急。從名義上,袁鷹只是正金銀行的協助者,公債發行是否成功與他關係不大。但是從現在他的表現看,顯然公債發行與袁鷹的個人利益有極大牽扯,否則絕不至於如此急躁。
再考慮到之前山田那邊的表現,鳳鳴岐腦子裡冒出個想法:袁世凱與小日本之間的賬怕不是按數下賬,而是誰賣的算誰?多半是袁鷹這邊賣的歸袁鷹,日本人賣的錢歸日本人,所以兩下名義上合作,實際彼此競爭,各自為各自的利益奔走,這裡面……似乎有漏洞可鑽?
就在他想著這事的當口,腳步聲再次響起,鳳鳴岐只當袁鷹去而復返,直到對方說話,他才直到來的不是袁鷹。
“大少?還有煙麼?來一支吧,出來的急,忘了帶煙了。”
丁華。
兩人在警署雖然名義上是同事,實際並沒有什麼私交可言,私下裡也不來往。尤其是這醫院裡,更是怎麼看也沒有他的事。鳳鳴岐看了他一眼,遞過一支菸:“你怎麼也來醫院了,有事?”
丁華嬉皮笑臉地接過香菸,點燃之後先死命吸了幾口,當香菸抽了一半才說道:“馬署長擔心大少在醫院不安全,安排弟兄來這裡保鏢。兄弟特意從別人手裡搶過這差事,上這保護大少來了。”
“你保護我?”鳳鳴岐冷笑一聲,“我可有點受不起了,若是遇到刺客,我保準你跑的比兔子還快,什麼都指望不上。您還是趁早回家歇著,我這不用人。”
“大少這麼說話就太看不起人了。兄弟雖然沒什麼本事,可是很講義氣的,大家認識這麼久,不管怎麼說,也得算是好朋友,我就是衝著這朋友交情,一直給大少擔著天大的干係呢。您倒好,不但一句好話沒有,反倒是開口就說我指望不上,這就太讓人傷心了。”
“你給我擔著干係?什麼時候的事,怎麼我自己一點也不知道,要不你給我說說,我聽一聽?”
“大少您不是不知道,而是貴人多忘事,把要緊事給忘了!您好好想想,當初您從小的這買過什麼東西?”
“我從你這買東西?你沒病吧?就你那破家,有什麼東西能賣給我的?”
“大少您真是忘了,不過您忘了也沒關係,我這給您提個醒,秋風您還記得吧?那封信有好多地方是法文寫的吧?這些您總不會都忘得一乾二淨,都忘了也沒關係,我想鷹少爺那一說,一準就什麼都想起來了,您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