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連枝花簪(二)
蔣清漓被他這套歪理論給逗笑了,她又看了一眼那支花簪。
還別說,除了不太寫實,還真沒有其他的毛病。
她摸了摸花枝與花朵、葉子與花瓣的接縫處,並沒有拼接的痕跡,看來是天然形成的多色玉料。
光這原料就十分難得了,怪不得他會說“選材料耽擱了幾天”。
且細觀這支花簪,不僅在色彩上渾然天成,就連雕工也是十分精湛的。
就說這花枝,猛一看像真的一樣,不僅有枝條上的凸起結節,甚至連樹皮的紋理都有,但摸起來手感卻是光滑的,一點也不硌手。
蔣清漓讚歎道:“你這畫稿寫意也就罷了,難得的是居然有工匠能將你的畫稿變成實物。”
聽到她這樣說,顧安域的嘴唇抿了抿,欲言又止。
蔣清漓還從沒見過他露出這樣的神情來,疑惑道:“怎麼,我說的不對嗎?”
“不是。”顧安域的神色有些彆扭,猶豫了好一會兒,這才慢吞吞道:“這支花簪,是我親手做的。”
蔣清漓十分驚訝。
她想起顧安域曾經送給她的那隻木雕的小兔子,她是知道他的雕工不錯,可這製作簪子完全是兩碼事兒啊!
簪子是姑娘家用的物件,起碼得了解姑娘家的審美和愛好才行,就顧安域這榆木疙瘩一樣的神經,怕是不能夠吧?
她忍不住開口質疑道:“你不是說你跟姑娘家沒有往來嗎?那你怎麼知道姑娘家的喜好?”
還有那個攏雲閣,難不成他不僅是幕後的東家,還兼任了隱在暗處的神秘匠人?
“你想哪裡去了?”顧安域失笑,“我只是會而已,不代表我一直就做這個。攏雲閣那些首飾,也有專門的匠人在做,我的雕刻水平與他們比起來,還差些火候。”
“是嗎?”蔣清漓有些懷疑。
製作首飾的工藝相當複雜,這可不是一句“有天賦”就能夠做到的。
再則,他手裡既有那麼多的店鋪,但總攬事務的大掌櫃卻常年待在攏雲閣,顯然那裡才是他們的大本營。
這又是為何?難道只是湊巧嗎?
“你呀!”
顧安域輕輕搖了搖頭,也不知道該為她那敏銳的洞察力欣慰多一些,還是頭疼多一些。
他想了想,開口說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情,“我小時候不懂事,見到別人有孃親,就天天纏著路嬸要孃親。路嬸沒有辦法,就拿了一支花簪給我,上面雕的是一朵月曇。路嬸當年是我孃的貼身婢女,她說我姨母喜動,最愛顏色豔麗的牡丹,孃親卻完全不同,她的性格內斂沉靜,最喜歡的,就是有‘月下美人’之稱的曇花。”
蔣清漓聽了,心頭有些不是滋味。
曇花雖美,但轉瞬即逝,這跟沈漣漪短短的一生何其相似。
她又看向顧安域,這下就能夠理解了,他之所以會學做簪子,也是為了懷念早逝的孃親吧?
“不要用那種目光來看我。”顧安域在她的眼前虛虛遮了一下,笑道:“都過去了,我早就不在意了。”
是嗎?
若真的不在意,又怎麼會開了攏雲閣?
顧安域見她不信,就又加了一句,“當然,我也承認,每次被顧望罵了,我回去後就會將那支簪子拿出來再看一眼。民間不是有這樣一句話嗎?寧死當官爹,不死討飯娘。那個時候,我心裡也會有一些陰暗的想法,若是……活著的是我孃親就好了……”
若是孃親還在世,不管日子過得再艱難,他都相信,她一定會很疼他,不會像顧望那樣,對他不管不問。
這樣想著,他的眼底浮現出幾分蒼涼和自嘲。
任憑再嘴硬,再不肯承認,其實他的內心深處……總歸還是有幾分介意的。
突然,一隻柔軟的小手握住了他的。
顧安域怔住。
蔣清漓的臉色有些微紅,她說:“不要難過,你雖沒有父母,但我相信,你以後一定會是一個好父親的。”
聞言,顧安域錯愕地看著她。
蔣清漓被他灼熱的視線盯著,這話怎麼也說不下去了,她將臉別到了一邊,用雙手覆住了眼。
天吶!她是得了失心瘋了嗎?
這種沒臉沒皮的話,她怎麼就說出口了?
顧安域低頭看著她一臉的懊惱,只覺得心底有個角落,猝不及防地軟了下去。
他回握住她的手,嘴角勾起一抹淺笑,“阿堇說得對,的確不用難過,以後……我們自會有一個新家的。”
蔣清漓像被燙到一樣掙脫了他的手,霎時間羞得滿臉通紅。
顧安域見狀,也不再逗她了,他拿起那支花簪,輕輕給蔣清漓插在了發頂上。
仔細端詳了一番,才開口道:“嗯,好看。”
蔣清漓拍了拍自己熱燙的臉頰,強裝鎮定道:“你都給誰做過簪子?”
想了想,又問道:“攏雲閣裡售賣的那些,有你親手做的嗎?”
那套血玉首飾,該不會也是他親手做的吧?
顧安域搖搖頭,“我又不是專門的手藝人,自然不會做來售賣。迄今為止,我也只給三個人做過——我孃親、我姨母,還有阿堇你。”
兩個是他的長輩,一個是他未來的夫人,已經是他生命最重要的人三個女性了,以後自然也不會有其他人了。
哦,不對。
想起剛才蔣清漓說他以後一定會是個“好父親”……若是以後有了小女兒,他自然也願意給她做。
這樣想著,他覺得自己的心更柔軟了一些。
若是他有了兒女,一定不會讓他們像他和阿堇一樣,有父親跟沒父親一個樣,他會親自參與他們的成長,就像看著小樹苗成長一樣,從發芽、抽枝、開花、結果,每一個階段都不會錯過。
蔣清漓沒發現顧安域的心思已經飄了那麼遠,聽了他的話,她的心裡產生了一股微妙的平衡感。
顧安域親手做的簪子,她很喜歡。
但設想一下,若是這京城中有很多貴女頭上簪的都是她未來的夫君親手做的簪子,那她……可能就沒那麼喜歡這支簪子了。
這種想法說起來有些沒道理,但大約“獨佔欲”是人的天性吧?
她就是希望,自己在那個人心裡面是獨一無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