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瞧不起
“好了,起床吧,已經辰時了,今日臨時的奏章下達,會在下午申時進行審理。”李易安有些嚴肅的話語打破了這幾人迷瞪的情緒。
朝廷本就是受載儀的裹挾才將這事耽擱住了,上頭的人巴不得找到世俗意義上的兇手,至於真兇,其實可見他們的態度並不想要深究。
畢竟這案子的背後牽扯巨大,動一發而牽全身,大清的國力早就不是康乾盛世時的景象了,如今的衰敗如同一輛猛踩油門的汽車,根本剎不住腳。
若是能保住一時的富貴,哪裡有真正的勇氣和決心來做踩油門的事情呢?
所以,這次初審升堂的草率與出其不意更像是隆裕太后在暗自地和載儀偷偷較勁般。
王語如也沒想過只是喝了一夜酒,第二日便進度趕得這麼快,一時之間,她都有些猝不及防。
王語如抬頭看向載儀,那朦朧的眼神似像是在像載儀尋求心安的回答。
可載儀也只是無奈的點點頭“我們也是今早得到朝廷傳來的訊息,看來多半是有意為之,可情況緊急,奏章寫好了嗎?”
這起案子由於是朝廷直隸部署的,不僅僅是要透過大理院那麼簡單,還要各自的訟師書寫奏章奉給皇帝,在當朝想必便是隆裕皇太后與生父載灃過看了。
載儀迫切的眼眸看向王語如。
王語如也如夢初醒,忙著回答“寫完了,可······”
王語如是個著急的實幹派,若是有了決心做某些事情,她絕對不會讓她拖太久,而她確認自己成為胡夫人訟師的那一日,她就將自己訟詞寫好。
也是多虧了她的這個性格,才讓她現在遇到這種情況不至於兩眼一黑。
“不過什麼?語如姐。”玉蘭有些擔憂地抓住王語如的手。
王語如沉思了半天,看向屋內的其他五人,感到些許心安的同時,也終於長舒一口氣說道。
“我害怕。”王語如說道。
程蝶馨也匆忙地握住了她的另一隻手“語如,這可不像我認識的你,我認識的王語如天不怕地不怕,就算怎麼將她置之於死地,她都能死而復生······”
王語如的害怕不是無根無據的,這是她第一次作為訟師登上大理院的席位,可也是整個中國第一位女性作為訟師的身份登上歷史的舞臺。
她害怕搞糟,同時她也清楚,因為姐姐和這麼多人的期望,這案子對於她和許多人來說,都是至關重要非同小可的,若是走錯一步,那麼將會滿盤皆輸,並且輸得慘不忍睹。
她代表了一種希望,一種殷切的盼望。
可她卻又在質疑自己是否能擔此大任。
王語如又走了神,突然只覺得手中一沉,一隻溫暖的大手放在了自己的掌心之內。
王語如抬眸,是載儀此時蹲下來高大的身形在自己的面前。
這樣的姿勢,像是西洋人在祈求神明時的真摯模樣,陽光正好打在載儀的黑眸之上使其展現出一種琥珀般的溫暖感。
載儀將自己的大手和手中的虎符調令都這樣塞入了她的手中。
王語如有些不解,她皺緊眉頭看向載儀。
“既然安慰的話語給不了你心安,我就用實際行動向你證明,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會全力以赴地支援你。”
載儀的聲音低沉卻帶著極強的壓迫感。
王語如摸著手中的那虎符調令愣了愣。
虎符調令與載儀平日裡拿出那個普通調令還不同,上次他將那調令託付給李易安,那是可以調令就近新軍的。
可這個虎符調令卻不同,載儀手下所有的兵力,包括他瑪法為他留下的御林軍支隊與天南地北各處的北洋軍支部。
這調令是絕對至高權力的象徵,就連當今聖上也只是見過一次。
可這麼一個重要至極的調令卻正緩緩地躺在她的手中。
她的腦海裡反反覆覆都是載儀的那句話,前些日子載儀已經給過她安慰的話語了,可似乎載儀永遠對她的寬容都不會止步,他竟然拿出他的所有身家性命來陪她賭。
王語如的眼眸微顫,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時,一旁的李易安也走了上前來“別怕,語如。”
王語如轉頭,見五人將她圍住,眼裡皆是擔憂卻信任。
王語如也才終於發自心底的長舒了一口氣,她站起身。
“走,我們走。”王語如堅定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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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院內
今日的大理院外已經人滿為患了,這案子深受百姓關注,近些年來,報刊業與廣告業的不斷髮展,這樣的奇案早就在不少民眾間傳閱。
王語如看著院外這烏央烏央的一群人,有鄉間士紳或是穿著考究的富戶或是市井深處的婦女,來的人各界身份不同卻都一副八卦模樣。
還沒等進去就聽兩個婦女在嚼舌根地議論著“誒,你說這案子都嗚嗚喳喳地整了三年了,這下結案聽說果然是那位胡夫人,她這樣的女人下場可不能得好了吧。”
“我聽我家那個說,現在才初審,主要是來確認胡夫人的自首是否確切,但據說,這次死者李家派了訟師來,想必,胡夫人開始反悔,不承認自己殺了人都不妥了。”
“嘿呀,要我說,這女人就該早早浸豬籠了算了,太不知羞了,和三個男人通姦,這是怎麼想的啊,我一個女人都覺得羞臊。”另一個婦女嚷嚷著。
王語如聽著這一切,忍不住皺緊了眉頭。
胡夫人為了家族而揹負這麼多不屬於她的罵名,而高談闊論者還是女人,女人對女人之間進行無底線的唾棄,這比任何都要可悲。
明明在這個世道之下,無論是哪個階層的女子都是戴著鐐銬起舞,誰也不比誰高貴或是低賤。
“這般厭棄女人,你又何苦做個女人?”王語如終是沒忍住辯駁了過去。
那兩個嚼舌根的女人聽了後一愣,一個脾氣大的見王語如一副細皮嫩肉生的千嬌百媚頓時沒好氣地冷哼了一句。
“你又是哪裡冒出來的?難不成你也和那生性浪蕩的胡夫人是什麼不得了的關係?呵,難怪一副下賤的狐狸胚子模樣。”
她的語氣裡充分展示出對同為女性的不屑和惡意揣度。
王語如聽了這話沒有生氣,而是冷哼一聲“我和胡夫人的身份不勞你來揣測,不過如你這般恐怕滿腦子裡只有自己所認知的那些事,你可真可悲,不對,你們都很可悲。”
王語如這話沒有帶著怒火而遷怒之意,因為她當真覺得,如今女性的民智當真尚未開。
胡夫人那樣的高門貴婦都被這思想所束縛更別提這些一生市儈的婦女。
她只覺得可悲,女性想要成長起來的道路任重而道遠。
那女人還要說些什麼,可這時李易安和載玄已經跟了上來,擋在了王語如的身前。
那女人見著兩位英俊非凡又高大威猛的男人頓時嚇得慫了不敢多說什麼。
“走吧語如,升堂了。”李易安說道。
王語如這才回神點點頭。
就這樣王語如和李易安一起走進了大理院內。
坐在高堂上的是隆裕太后派來的老派官員鐵業,他一臉花白的鬍子身著清朝官吏一品官員服裝,身形乾癟瘦弱,若是褪下這身官袍恐怕與平日裡在衚衕見到的老大爺也無異。
而在他左手邊的則是載儀。
他早就換好了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袖口處鑲著金線祥雲,腰間硃紅白玉腰帶,那暗紫色的外袍又無端地讓他增添了幾分尊貴雅緻。
他俊秀的臉龐盡是清冷略帶一些憔悴,整個人猶如高高在上的皎月,令人不由產生一絲敬畏。
王語如本懸著的心見到他也在一瞬間有了些許安定。
李易安帶著她走向胡夫人的身旁一處座位,那是胡夫人訟師的預留位置。
而王語如在走向那處時,受盡眾人詫異的目光。
所有人都在不解地盯著這個小小女子究竟來做什麼。
王語如今日穿了一身淺蘭蝶段岫子孫萬代紋邊女襖,髮髻微松,因為昨日的醉酒臉頰還有一絲微紅,整個人不幹練,反而充斥著濃濃的女子軟香般。
此時,王語如的手心裡盡是汗水,她抓緊身旁安哥的手腕。
李易安也有力的回握住,他的聲音清潤低小的說道“別怕,我們幾個都在那裡看著你。”
說著他指向觀眾席位的一處。
鴉片戰爭以後,清王朝面臨各種矛盾,國內有突出的民族矛盾、當權者與資產階級改良派、革命派的對立。
國外有列強要求清政府改革體制,以適應西方國家的需要。
所以就在今年《欽定憲法大綱》的頒佈,幾乎將這個封建國家的律法,在其外在形式改成了所謂的西式,來達到‘與時俱進’的目的。
所以當場將大理寺改為如今的大理院,連懲罰方式也有了不少變化。
比如,從前的一系列懲罰手段太不過於人道,刪除凌遲、梟首、戮屍、刺字等殘酷刑罰和緣坐制度,在《大清現行刑律》時廢除,梟首、戮屍、刺字,將主體刑罰確定為死刑(斬、絞)、遣刑、流刑、徒刑、罰金等五種。
所以這類西式的陪審團與觀眾席也應運而生融入了這個古老的封建國家的司法體系之中。
此時載玄、玉蘭、程蝶馨正老老實實的坐在位置上等著呢。
王語如在看向她們的一瞬間沒忍住發自己內心的笑了。
自從姐姐去世後,她所剩的唯一羈絆便是遠在國外無法聯絡的父親,可她卻也在成長中結識到了她們幾人,她們的好足以讓她再次體會到只有親人所能帶來的歸屬感。
“你今日的對手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幾經流轉的訟師劉亙儒。”李易安突然又張口替王語如用眼神指向對面席位上坐著的那個老頭。
王語如頓時眉頭一跳,那個大名鼎鼎的訟師劉亙儒?
雖然他幾經流放,但他曾經確實遠近聞名的大訟師,經由他寫出的訟詞皆能勝訴,幾乎是傳奇版存在。
可在這物慾橫流官官相護的官場上,他也有失足的時候,三年前,他就狠狠的栽在了別人手裡,但這些卻不能否認他的才華。
王語如看著對面李堂的表哥李東陽在和訟師劉亙儒談笑風生的模樣,自己心中不由得緊張一跳。
而這時,突然,在不遠處傳來一陣驚堂木拍桌聲響。
“小女子,你是何人啊?可是否走錯了位置,這裡是審判現場,你來作甚?閒雜人等要麼在觀眾席要麼出去到門外。”
是主審人鐵業老態龍鍾的開了口。
他的語氣中帶著戲謔與嘲笑,似乎在逗這位‘迷糊’的女孩。
而這話也使得觀眾席與陪審團的一眾人笑了出聲。
就在王語如有些心慌時,他又看見了坐在她不遠處的載儀。
他依舊正襟危坐,沒有受到周圍嘈雜的任何影響,所有人都是散亂的動影,只要他如鶴般一臉嚴肅。
王語如沉沉的吸了一口氣站了起身,嚴肅又高昂的說著“大人,你誤會了,我沒有走錯,我就是來這裡的。”
少女堅毅的聲音一響起,頓時整個屋內都安靜了。
極致的安靜過後,眾人又急忙地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
鐵業抬高了自己花白的眉毛,饒有性質的看向王語如。
“你可知這處是哪裡?”他不可思議的追問。
“大人,我就是胡夫人的訟師。”王語如一字一句的說著。
這句話說完,屋內又一次炸了鍋,陪審團觀眾席位的人群不少發出驚呼的,但更多的是嘲笑。
“果真如你所說,這年頭誰還敢給一個姦淫殘忍的婦人打官司,看來這胡夫人定是死定了。”觀眾席位一個穿著考究的男子不屑的說著。
而他身旁的男人也跟著附和的說道“是啊,怎麼想的啊?找個大字不識沒文化的女人給她打官司?她上過學嗎?真逗。”
程蝶馨聽到了,沒忍住狠狠的拍了一巴掌在那男人頭上。
“亂說些什麼呢你?”程蝶馨氣憤的說著。
那男人見著是個女子拍了自己,頓時就要發怒,但看到她身旁的李易安後,又眼睛轉了轉,悻悻的閉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