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朱元璋禪位
洪武四十年冬，南京的雪比往年落得更早，乾清宮的御書房裡，燭火燃到了三更，卻依舊驅散不了滿室的藥味與疲憊。
朱元璋坐在鋪著白虎皮的龍椅上，手裡捏著一本奏摺，目光卻沒有落在字上——他的視力雖有老花鏡相助，可連日的咳嗽讓他連握筆的力氣都快沒了。
帕子藏在袖中，剛擦過的血跡已經凝固成暗紅，他悄悄將帕子疊好，生怕被進來的馬皇后看見。
“重八，又在看奏摺？”馬皇后披著件厚棉袍，端著一碗溫熱的銀耳羹走進來，棉袍的袖口還打著補釘——這是她穿了十年的舊袍，縫補了好幾次，捨不得扔。“御醫說你得靜養，不能熬夜，怎麼又不聽？”
朱元璋抬起頭，露出一絲苦笑，接過銀耳羹卻沒喝，只是放在案上：“朕也想歇，可奏摺堆得像山，北邊蒙古還在蠢蠢欲動，南洋的朱棣剛站穩腳跟，允熥還小……這江山，朕放不下啊。”
馬皇后坐在他身邊，輕輕按住他的手。
他的手已經瘦得皮包骨，指節突出，再也沒有了當年握劍打天下的力道。
“重八，你已經操勞了一輩子了。從濠州起兵到定鼎南京，從推翻元朝到平定四方，你沒好好歇過一天。
現在標兒長大了，能擔事了，老四也去了南洋，沒了藩王的顧慮，你該把擔子交給他，好好養養身體了。”
“交給他？”朱元璋沉默了，目光落在案上的傳國玉璽上，玉璽上的龍紋已經被磨得有些光滑，那是他握了幾十年的東西。“標兒仁厚，是個好君主，可他身體也不好，朕怕他撐不住……”
“標兒是仁厚，但他有擔當。”
馬皇后打斷他，語氣堅定，“你忘了？當年你要嚴懲貪腐官員，標兒為了百姓求情，跟你爭得面紅耳赤；後來推廣玉米、修鐵路，標兒事事親力親為，百姓都念他的好。
他只是心疼你，怕你不高興，才不敢提接手的事。”
朱元璋看著馬皇后，想起朱標這些年的樣子。
每次自己咳血，朱標都會徹夜守在床邊；每次朝堂有爭議，朱標都會先考慮百姓的生計；甚至為了朱棣，朱標也多次求情，怕兄弟相殘。這樣的兒子，確實能擔起江山。
他嘆了口氣，拿起銀耳羹喝了一口，溫熱的甜意順著喉嚨滑下去，卻暖不了心底的疲憊：“好，朕聽你的。明日，朕就跟標兒說，禪位於他。”
馬皇后笑了，眼角的皺紋裡滿是欣慰：“這才對。你也該好好歇歇了，咱們去蘇州府住幾天，看看那裡的稻田，聽聽百姓的笑聲，比在宮裡天天看奏摺舒服多了。”
次日清晨，朱元璋讓人召朱標到乾清宮。
朱標接到傳召時，正在東宮處理雲南的賑災奏摺。
雲南剛遭了水災，他正跟戶部商議撥款的事。
聽到父親召見，他連忙放下奏摺，快步趕往乾清宮，心裡還想著是不是父親的身體又不舒服了。
走進御書房，朱標一眼就看到父親坐在龍椅上，臉色比昨天更蒼白，馬皇后站在一旁，眼神裡帶著複雜的神色。他連忙跪倒在地：“兒臣參見父皇，參見母后。父皇身體可好？”
朱元璋讓他起來，指了指旁邊的椅子：“標兒，坐。朕找你，有件大事要跟你說。”
朱標坐下，心裡有些不安。
朱元璋看著他，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標兒，朕老了，身體也撐不住了。這些年，你幫朕處理朝政，做得很好，百姓也服你。朕想，把皇位禪讓給你，你從今日起，就是大明的新皇帝。”
“什麼？”朱標猛地站起來，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連連搖頭，“父皇，兒臣不能接受！您身體雖然不好，可還能主持朝政，兒臣願意繼續輔佐您，幫您處理政務，您不能禪位啊！”
“朕不是一時衝動。”朱元璋看著他，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朕的身體，朕自己清楚，御醫說朕撐不了多久了。江山不能沒有主，你早點接手，才能穩住朝堂，穩住百姓。”
“不行！”朱標跪在地上，眼淚瞬間掉了下來，“父皇，您操勞了一輩子，打下了大明的江山，怎麼能在這個時候退位？
兒臣要是接受了皇位，天下人會說兒臣不孝，說兒臣盼著父皇退位！兒臣不能這麼做！”
馬皇后連忙上前，扶起朱標，擦了擦他臉上的眼淚：“標兒，你別激動。
你父皇不是逼你，是真心想讓你接手。他老了，夜裡常常咳得睡不著，看著奏摺就頭疼，他不是不想管，是實在管不動了。
你接受皇位，不是不孝，是幫你父皇分擔，是對大明的責任啊。”
“可是……”朱標還想反駁，卻被朱元璋打斷：“標兒，朕知道你孝順，可你要明白，朕是大明的皇帝，你是大明的太子，咱們的第一責任是江山，是百姓，不是個人的孝。你要是真孝順，就好好接手皇位，把大明治理好，讓百姓安居樂業，這才是對朕最好的孝。”
朱標看著父親蒼白的臉，又看了看馬皇后擔憂的眼神，心裡像被針扎一樣疼。
他知道父親說的是對的，可他實在不忍心在父親還在的時候接受皇位，那樣太像“逼宮”了。他哽咽著說：“父皇，兒臣還是不能接受。您再給兒臣些時間，等您身體好一些，咱們再議，好不好？”
朱元璋看著他堅決的樣子，知道不能逼得太緊，嘆了口氣：“好，朕給你時間。但你要記住，江山的責任，早晚是你的，你不能一直躲。”
朱標離開乾清宮後，心裡一直沉甸甸的。
他回到東宮，坐在書房裡，看著案上的奏摺，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他想起父親咳血的樣子，想起母親縫補的舊袍，心裡又疼又亂。
他想孝順父親，卻又不能辜負父親的期望。
就在這時，太監稟報馬皇后駕臨東宮。
朱標連忙起身迎接，馬皇后走進書房，看到他通紅的眼睛，就知道他還在糾結。她坐在朱標對面，拿起桌上的一杯涼茶，遞給朱標：“喝點水，平復平復心情。”
朱標接過茶杯，卻沒喝，只是低著頭：“母后，兒臣真的不能接受父皇的禪位。兒臣怕……怕父皇傷心，也怕天下人說閒話。”
“傻孩子，你父皇怎麼會傷心？”
馬皇后摸了摸他的頭，像小時候一樣，“你父皇夜裡跟我說，看到你把朝政處理得井井有條，看到百姓都誇你仁厚，他心裡比誰都高興。他只是心疼你，怕你太累，想讓你早點名正言順地主持大局。”
她從袖中拿出一塊舊帕子，遞給朱標：“你看，這是你父皇昨天咳血的帕子，他一直藏著，不讓你看見。
他不是不想管朝政，是實在撐不住了。
上次你生病，他在你床邊守了三天三夜，說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他怎麼對得起列祖列宗。你現在要是不接受皇位，他只會更擔心，身體只會更差。”
朱標接過帕子，上面的血跡已經發黑，他的眼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兒臣知道父皇辛苦，可兒臣……”
“標兒，你聽母后說。”馬皇后打斷他，語氣溫柔卻堅定，“你不是為了自己接受皇位，是為了大明的百姓，為了江山的穩定。你父皇打天下，是為了讓百姓有飯吃；你治天下，是為了讓百姓過得更好。這不是不孝，是大孝。當年你爺爺（朱元璋的父親）去世時，你父皇才十七歲，他要是隻想著自己的孝，怎麼會有今天的大明？”
朱標沉默了，母親的話像一把鑰匙，開啟了他心裡的結。
他想起小時候，父親帶著他在軍營裡，教他讀書寫字，教他要愛護百姓；想起自己長大後，父親每次遇到難題，都會先問他的意見，把他當成繼承人來培養。
父親的禪讓，不是放棄，而是信任，是託付。
“母后，兒臣……”朱標抬起頭，眼神裡還有些猶豫。
馬皇后笑著說：“你要是還不放心，就去跟你父皇好好談談，聽聽他的心裡話。你父皇不是不講理的人，他只是希望你能擔起責任。”
朱標聽從馬皇后的建議，當天下午就去了太廟。朱元璋果然在那裡，正對著列祖列宗的牌位發呆。太廟的燭火搖曳，映著朱元璋蒼老的背影，顯得格外孤寂。
“父皇。”朱標輕走進來，跪倒在朱元璋身後。
朱元璋轉過身，看到他，點了點頭：“你來了。正好，朕也想跟你說說心裡話。”
朱標起身，走到朱元璋身邊，看著牌位上的名字——從朱元璋的父親朱世珍，到開國功臣徐達、常遇春，每一個名字背後，都有一段打天下的故事。
“標兒，你知道朕當年為什麼要起義嗎？”
朱元璋看著牌位，聲音低沉，“朕小時候，家裡窮，父親、母親、哥哥都餓死了，朕只能去當和尚，去乞討。
那時候，朕就想，要是有一天，朕能讓百姓都有飯吃，有衣穿，不用再餓肚子，不用再受欺負，朕就滿足了。”
他頓了頓，繼續說：“後來，朕跟著郭子興起義，打陳友諒，打張士誠，打元朝，一路走過來，死了很多兄弟，吃了很多苦，終於打下了大明的江山。
朕登基後，每天天不亮就起，深夜才睡，嚴懲貪官，推廣新糧，修鐵路，造蒸汽船，都是為了讓百姓過得更好，讓大明的江山更穩固。”
朱標靜靜地聽著，這些話父親很少跟他說，可他從父親的行動裡，早就看出來了——父親雖然嚴厲，甚至有些多疑，可心裡最看重的，始終是百姓。
“朕老了，身體不行了，可朕放心不下百姓，放心不下江山。”
朱元璋看著朱標，眼神裡滿是期待，“你仁厚，懂百姓，也懂朝政，只有你，能接過朕的擔子，繼續讓百姓過好日子。
你接受皇位，不是搶朕的位置，是幫朕完成心願，是幫大明的百姓守住好日子。”
“父皇……”朱標再也忍不住，眼淚掉了下來，“兒臣明白了。
兒臣願意接受皇位，一定好好治理大明，讓百姓安居樂業，不辜負父皇的期望，不辜負列祖列宗的託付！”
朱元璋看著他，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了：“好！好！朕沒白疼你！從今日起，你就是大明的新皇帝，朕當太上皇帝，幫你看著，有什麼不懂的，朕再教你。”
他從袖中拿出傳國玉璽，雙手遞給朱標。
玉璽沉甸甸的，帶著溫度，那是大明江山的重量，也是父親對他的信任。朱標雙手接過玉璽，緊緊抱在懷裡，眼淚滴在玉璽上，暈開了一小片痕跡。
“走吧，咱們回去跟你母后說，讓她也高興高興。”朱元璋拍了拍朱標的肩膀，腳步雖然有些蹣跚，卻比之前輕快了不少。
朱標扶著父親，走出太廟。
夕陽透過太廟的窗戶，灑在父子倆身上，溫暖而明亮。朱標看著父親的側臉，心裡暗暗發誓：一定要好好治理大明，讓父親放心，讓百姓安心，讓大明的江山，永遠穩固。
三日後，南京舉行了禪位大典。紫禁城的太和殿裡，文武百官分列兩側，傳國玉璽放在御案上，閃著溫潤的光澤。朱元璋穿著太上皇帝的龍袍，坐在左側的寶座上；馬皇后穿著鳳袍，坐在右側；朱標穿著新的龍袍，站在御案前，神色莊重。
禮部尚書宣讀禪位詔書，聲音洪亮：“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臨御天下四十載，賴天地祖宗之佑，百姓之助，定四方，安民生。
今朕年衰體病，不能理政。皇太子朱標，仁厚孝悌，明達政事，百姓歸心，可繼朕位，即皇帝位。佈告天下，鹹使聞知。”
詔書宣讀完畢，朱元璋拿起傳國玉璽，親手交給朱標。
朱標接過玉璽，跪在地上，對朱元璋磕了三個頭：“兒臣謝父皇恩典！兒臣定當恪守祖制，仁政愛民，不負父皇，不負天下！”
朱元璋笑著扶起他：“起來吧，大明的江山，以後就交給你了。”
文武百官齊齊跪倒，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上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音震得太和殿的琉璃瓦都在微微顫抖，傳向紫禁城的每一個角落，傳向南京的每一條街道，傳向大明的每一片土地。
禪位大典結束後，朱元璋和馬皇后回到乾清宮，看著窗外的陽光，馬皇后笑著說：“重八，你看，標兒長大了，能獨當一面了。
咱們也該好好歇歇了，去蘇州府看看稻田，去杭州府看看西湖，好不好？”
朱元璋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輕鬆的笑容：“好，都聽你的。以後，不用再天天看奏摺，不用再擔心藩王，不用再操心百姓的生計，咱們也該為自己活幾天了。”
東宮的書房裡，朱標坐在御案前，手裡拿著傳國玉璽，看著案上的奏摺。
雲南的賑災款已經撥付，北平的防務一切正常，南洋的朱棣送來奏摺，說呂宋的治理很順利，正在開拓新的領土。
他拿起硃筆，在奏摺上批下“準”字，筆畫堅定，充滿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