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疝氣手術
南京東宮的梨花開得正盛,空氣裡飄著清甜的花香。
朱允熥剛滿十二歲,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上午還跟著太傅讀《論語》,午後便拉著幾個小太監在院子裡踢蹴鞠,笑聲清脆得能傳到宮牆外。
“太孫殿下,慢點跑,小心摔著!”貼身太監小祿子跟在後面,手裡拿著帕子,生怕他出汗著涼。
朱允熥笑著回頭,剛要回話,突然臉色一白,捂住了小腹,身子踉蹡了一下,重重摔倒在草地上。
蹴鞠滾到一旁,他蜷縮著身子,額頭滲出冷汗,嘴唇瞬間變得青紫,聲音微弱得像蚊子叫:“疼……肚子疼……”
小祿子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撲過去扶起他:“殿下!殿下您怎麼了?快傳御醫!快傳御醫!”
訊息像野火一樣燒遍東宮,又迅速傳到乾清宮。
朱元璋正在和朱標、王平安商議北疆鐵路的修建計劃,聽到太監的稟報,手裡的硃筆“啪”地掉在案上,猛地站起身:“允熥怎麼了?快!擺駕東宮!”
朱標更是急得發抖,腳步踉蹌,若不是王平安扶著,差點摔倒:“允熥早上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病了?”
三人快步趕往東宮,剛進寢殿,就聽到朱允熥痛苦的呻吟聲。
只見他躺在床上,雙腿蜷縮,雙手緊緊捂著小腹,臉色慘白如紙,呼吸急促得像拉風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微弱的喘息,眼角的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允熥!皇爺爺來了!”朱元璋衝到床邊,握住孫子冰涼的手,聲音都在發顫,“疼就喊出來,皇爺爺在呢!”
朱允熥艱難地睜開眼,看著朱元璋,嘴唇哆嗦著:“皇爺爺……我疼……喘不上氣……”
這時,太醫院的御醫們也匆匆趕到,為首的李院判連忙上前,給朱允熥把脈。
他的手指剛搭上朱允熥的手腕,臉色就變了。
脈象細弱急促,像是風中殘燭,再看朱允熥的小腹,已經微微隆起,按壓時朱允熥疼得尖叫起來。
“怎麼樣?是什麼病?”朱元璋急切地問。
李院判額頭冒汗,顫抖著說:“陛下……太孫殿下這像是‘小腸氣’嵌頓,腸管卡在腹壁外,回不去了。
若是腸管壞死,引發‘攻心’,怕是……怕是凶多吉少啊!”
“那還不快治!”朱元璋怒聲喝道,“你們不是太醫院的御醫嗎?拿藥來!扎針來!不管用什麼法子,都要把允熥救回來!”
御醫們連忙行動,有的取來銀針,想扎穴位止痛;有的熬來湯藥,想通腸理氣。
可銀針紮下去,朱允熥只是疼得更厲害;湯藥剛喂進去,就全吐了出來,還帶著血絲。朱允熥的呼吸越來越微弱,眼睛慢慢閉上,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
李院判跪在地上,磕著頭:“陛下恕罪!臣等無能……這嵌頓的腸管回不去,藥力進不去,臣等……實在沒辦法了!”
其他御醫也跟著跪倒,哭聲一片。
朱元璋看著床上奄奄一息的孫子,又看著束手無策的御醫,氣得渾身發抖,抬手就要把案上的藥碗掃到地上,卻被朱標拉住:“父皇!不能再亂了!王先生或許有辦法!王先生,你快想想辦法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王平安身上。
王平安蹲在床邊,仔細檢查朱允熥的情況。
小腹隆起處觸感堅硬,是腸管嵌頓的典型症狀;呼吸急促、口唇青紫,是已經出現呼吸衰竭的徵兆,再拖下去,不出一個時辰,就會因窒息和感染性休克死亡。
他深吸一口氣,站起身,對朱元璋和朱標說:“陛下,太子殿下,太孫殿下是疝氣嵌頓合併感染性休克,現在呼吸困難是因為缺氧,必須立刻做兩個手術。
一是切開腹壁,把嵌頓的腸管送回腹腔,防止壞死。
二是切開氣管,插入導管,幫他維持呼吸,不然他撐不到腸管鬆解。只是這兩種手術從未有人做過,風險極大,臣沒有十足把握,只能冒險一試。”
“手術?切開腹壁?切開氣管?”朱元璋愣住了,他從未聽過這樣的治病方法,“這……這不會傷了允熥的性命嗎?”
“陛下,現在不做手術,太孫殿下只有死路一條;做手術,還有一線生機。”
王平安語氣堅定,“臣需要烈酒消毒,鐵匠打的鋒利小刀、止血用的烙鐵,還有煮沸的空心蘆葦管、蠶絲線,半個時辰內必須準備好!”
朱標立刻道:“我這就去安排!鐵匠鋪就在東宮附近,我讓他們立刻打造小刀;烈酒、蘆葦管、蠶絲線,東宮庫房裡就有!”
朱元璋看著床上的朱允熥,又看了看王平安,咬牙道:“好!王平安,朕信你!若是允熥能活下來,朕封你為侯!若是失敗……朕不怪你!”
朱標親自去籌備器械,東宮上下瞬間動了起來。
小太監們跑著去庫房取烈酒、蠶絲線,侍衛們騎馬衝向附近的鐵匠鋪,大喊著“太孫殿下救命用的小刀,越快越好!”
王平安則留在寢殿,指揮宮女們準備手術環境:“把寢殿裡的桌子搬到中間,鋪上煮沸的白布;再燒一鍋開水,把所有器械都放進去煮;拿乾淨的棉花,用烈酒泡著,準備止血。”
宮女們手忙腳亂地行動,寢殿裡瀰漫著水汽和烈酒的味道,氣氛緊張得讓人窒息。
朱元璋守在床邊,緊緊握著朱允熥的手,一遍遍地喊著他的名字:“允熥,醒醒,再撐一會兒,王先生會救你的……”
半個時辰後,朱標帶著器械回來了。
鐵匠鋪趕製的三把鋒利小刀,燒得通紅的烙鐵,煮沸過的空心蘆葦管,還有浸泡在烈酒裡的蠶絲線和棉花。
王平安檢查了一遍器械,對朱標說:“太子殿下,手術時需要有人按住太孫殿下,防止他掙扎;還需要人幫我遞器械、擦汗,您看誰合適?”
“我來按住允熥!”朱標立刻道,“小祿子,你幫王先生遞器械;宮女們負責擦汗、遞棉花。”
王平安點了點頭,又對御醫們說:“你們在旁邊看著,若是出現出血不止、呼吸停止的情況,我會喊你們幫忙按壓胸部,按的時候要用力均勻,每分鐘三十次。”
御醫們雖然對這種手術方法心存疑慮,但此刻也只能點頭應下。
王平安拿起一碗烈酒,一飲而盡——不是為了壯膽,而是為了消毒口腔,防止手術時撥出的氣汙染傷口。他又用烈酒擦拭雙手和手臂,直到皮膚髮紅。
“開始吧。”王平安拿起第一把小刀,目光落在朱允熥的小腹上。
此時的朱允熥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只有偶爾的呻吟證明他還清醒。朱標跪在床邊,輕輕按住朱允熥的四肢,聲音哽咽:“允熥,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王平安先用棉花蘸著烈酒,仔細擦拭朱允熥小腹的皮膚,從隆起處向外擦拭,確保消毒範圍足夠。
然後,他拿起小刀,在隆起處的正中央,輕輕劃開一道一寸長的切口——刀刃鋒利,皮膚瞬間裂開,鮮血立刻滲了出來。
“棉花!”王平安喊道。小祿子連忙遞過浸泡過烈酒的棉花,王平安用棉花按壓傷口,暫時止血。他繼續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剝離皮下組織,避開血管。
古代沒有止血鉗,只能靠肉眼判斷血管位置,每一刀都要精準,稍有不慎就會大出血。
“噗嗤”一聲,腹膜被切開,一股渾濁的液體流了出來。
是腸管嵌頓導致的滲出液,味道腥臭。
王平安屏住呼吸,用手指輕輕探入腹腔,摸到了嵌頓的腸管——腸管已經有些腫脹,顏色發紫,再晚一會兒就會壞死。
“按住太孫,他可能會疼醒!”
王平安提醒道。話音剛落,朱允熥突然尖叫起來,身體劇烈掙扎,朱標用盡全身力氣按住他,額頭的汗水滴在朱允熥的臉上:“允熥!別亂動!忍一忍!”
王平安手指用力,慢慢將嵌頓的腸管向外拉。
腸管與腹壁粘連嚴重,每拉一下,朱允熥就疼得抽搐一下,鮮血從傷口湧出,染紅了王平安的手。
“烙鐵!”
王平安喊道。李院判連忙遞過燒紅的烙鐵,王平安用烙鐵輕輕觸碰出血的血管,“滋啦”一聲,白煙冒起,血腥味中夾雜著焦糊味,出血瞬間止住。
終於,嵌頓的腸管被完整拉出腹腔。
還好,腸管只是腫脹,沒有壞死,還能送回腹腔。王平安鬆了口氣,用溫鹽水沖洗腸管,然後小心翼翼地將其送回腹腔。
“蠶絲線!”王平安接過蠶絲線,開始縫合腹膜。
他用的是簡單的間斷縫合,每一針都儘量細密,防止腹腔內容物漏出。縫合完腹膜,再縫合皮下組織,最後縫合皮膚,每縫一針,都用棉花蘸著烈酒擦拭傷口,防止感染。
當最後一針縫合完畢,王平安用棉花覆蓋住傷口,用布條輕輕包紮好。
此時,他的額頭已經佈滿冷汗,雙手微微顫抖。
這一步雖然驚險,但總算是成功了。可還沒等他喘口氣,旁邊的小祿子突然尖叫起來:“王先生!太孫殿下……太孫殿下沒氣了!”
王平安連忙轉頭,只見朱允熥的胸口已經停止起伏,嘴唇紫得發黑,瞳孔也開始散大——是呼吸衰竭!之前的疝氣鬆解手術耗時太長,他已經撐不住了!
“快!把太孫殿下的頭偏向一側,抬起下巴!”
王平安大喊著,雙手按住朱允熥的胸部,開始按壓。
每分鐘三十次,力度適中,按壓深度約一寸。朱標跪在一旁,雙手合十,嘴裡不停祈禱:“老天保佑,保佑允熥平安……”
按壓了三十次後,王平安捏住朱允熥的鼻子,對著他的嘴吹氣。
這是最原始的人工呼吸。一次、兩次、三次……朱允熥的胸口終於有了微弱的起伏,但呼吸依舊急促,像是隨時會再次停止。
“必須立刻做氣管切開!”王平安拿起第二把小刀,對小祿子說,“拿棉花蘸烈酒,擦太孫的頸部皮膚,從下巴到鎖骨,都要擦到!”
小祿子手忙腳亂地擦拭,王平安則仔細定位氣管的位置。
在頸部正中央,甲狀軟骨下方,用手指觸控,能感覺到氣管的軟骨環。
他用左手拇指和食指固定住氣管,右手拿起小刀,在甲狀軟骨下方兩指處,輕輕劃開一道半寸長的橫向切口。
頸部血管豐富,傷口剛切開,鮮血就噴了出來,濺到王平安的臉上。
“烙鐵!快!”王平安喊道。李院判手忙腳亂地遞過烙鐵,王平安用烙鐵快速點觸傷口邊緣的血管,焦糊味再次瀰漫開來,出血終於控制住。
他繼續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剝離皮下組織,避開頸部的大血管,露出氣管的軟骨環。
此時的朱允熥已經完全昏迷,只有心臟還在微弱跳動,若是再耽誤一分鐘,就真的回天乏術了。
“蘆葦管!”王平安接過煮沸過的空心蘆葦管,將斜面一端對準氣管切口,輕輕插入——插入約一寸深時,能感覺到氣流從蘆葦管中傳出,證明插入成功。
他立刻用棉花堵住蘆葦管周圍的縫隙,防止漏氣,然後對小祿子說:“拿著蘆葦管,保持穩定,別讓它掉出來!”
小祿子連忙用手扶住蘆葦管,王平安則用蠶絲線,將蘆葦管固定在朱允熥的頸部。
在蘆葦管兩側各縫一針,系在頸部後方,確保不會移位。
縫合完畢後,王平安湊到蘆葦管前,輕輕吹氣,能看到朱允熥的胸口隨著吹氣起伏,呼吸終於平穩了些,嘴唇的紫色也慢慢褪去。
“活了……太孫殿下活了!”小祿子激動地喊道,眼淚掉了下來。朱元璋衝過來,看著孫子胸口的起伏,又看了看頸部的蘆葦管,聲音顫抖:“王先生……允熥……他真的活了?”
“暫時穩住了。”王平安鬆了口氣,癱坐在地上,渾身的衣服都被汗水和鮮血浸透,“但還需要密切觀察,不能讓氣管導管堵塞,傷口也不能感染,否則還是有危險。”
接下來的三天,東宮寢殿裡燈火通明,王平安幾乎沒有閤眼,日夜守在朱允熥床邊,觀察他的呼吸、體溫和傷口情況。
第一天,朱允熥依舊昏迷,但呼吸平穩,傷口沒有明顯出血。
第二天,王平安每隔一個時辰,就用溫鹽水透過氣管導管滴入幾滴,保持氣管溼潤,防止分泌物堵塞。
第三天,還讓宮女用棉花蘸著烈酒,輕輕擦拭傷口周圍的皮膚,防止感染。朱元璋和朱標也守在旁邊,幾乎不吃不喝,眼睛死死盯著朱允熥的臉,生怕他有任何閃失。
第二天清晨,朱允熥的手指突然動了一下,王平安立刻湊過去:“太孫殿下?能聽到我說話嗎?”朱允熥艱難地睜開眼,看了看王平安,又看了看朱元璋,聲音微弱:“皇爺爺……王先生……”
“哎!爺爺在!爺爺在!”朱元璋激動地握住他的手,眼淚掉了下來,“感覺怎麼樣?還疼嗎?”
“不……不怎麼疼了……就是……有點喘……”
朱允熥的聲音還很虛弱,但已經能清晰說話,這讓所有人都鬆了口氣。王平安檢查了他的傷口,沒有紅腫化膿,腸管也沒有再次嵌頓的跡象,心裡的石頭終於落了一半。
第四天,朱允熥已經能少量進食流質食物。
宮女們熬的小米粥,王平安用小勺一點點餵給他,每次只喂半勺,防止嗆咳。氣管導管依舊保留著,但他已經能透過導管自主呼吸,不需要再人工輔助。
御醫們看著朱允熥一天天好轉,對王平安的態度從懷疑變成了敬佩,李院判更是躬身道:“王先生醫術高超,臣等自愧不如,懇請王先生傳授此等救命之術,造福百姓。”
王平安點頭道:“等太孫殿下完全康復,我會把手術的方法、步驟和注意事項寫下來,交給太醫院,讓更多人學會這種救命的法子。”
七天後,朱允熥的傷口基本癒合,已經能下床慢慢走動。
王平安檢查後,決定拔除氣管導管。
他用棉花蘸著烈酒擦拭導管周圍,然後輕輕解開固定的絲線,緩慢拔出導管,再用棉花按壓傷口,幾分鐘後,傷口就不再出血。
朱允熥試著深呼吸,再也沒有之前的急促感,笑著對王平安說:“王先生,我不喘了!我好了!”
朱元璋看著活潑如初的孫子,心裡的喜悅難以言表。他立刻下旨:“封王平安為‘安國公’,賞黃金五百兩、綢緞百匹、良田千畝;太醫院御醫們因協助有功,各賞銀五十兩;東宮參與手術的宮女、太監,均升一級,賞銀二十兩!”
乾清宮的慶功宴上,朱元璋舉起酒杯,對王平安說:“王先生,你救了允熥的命,也為大明開創了新的醫術!朕敬你一杯!”
王平安起身回敬:“陛下過譽了,臣只是做了分內之事。能讓太孫殿下康復,能為大明的醫學盡一份力,臣已足矣。”
窗外的梨花依舊盛開,陽光透過窗欞灑進殿內,溫暖而明亮。朱允熥坐在朱元璋身邊,拿著一個蹴鞠,笑著說:“皇爺爺,等我完全好了,還要跟王先生一起踢蹴鞠!”
所有人都笑了——這場驚心動魄的生死劫,不僅救回了皇孫的性命,更讓大明的醫學邁出了新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