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遷都
洪武二十四年秋，應天城的深夜褪去了白日的燥熱，只剩下御書房裡跳動的燭火，映得案上那張《大明輿圖》格外清晰。
朱元璋坐在龍椅上，手指反覆摩挲著輿圖上“西安”二字，指腹劃過紙面的紋路，像是在丈量這片土地的重量。
殿外的巡夜梆子敲過三更，侯良成端來的參茶早已涼透，他卻渾然不覺。
這個念頭，在他心裡藏了整整五年，如今終於到了該說出口的時候。
“標兒，你來了。”朱元璋頭也沒抬，聲音帶著深夜的沙啞，卻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鄭重。
朱標剛處理完秦王府的後續事宜，一身月白常服還沾著夜露，他輕步走進殿內，躬身行禮：“兒臣參見父皇，深夜喚兒臣前來，可是有要事吩咐？”
朱元璋指了指輿圖前的錦凳：“坐。朕找你，是有一件差事，要你親自去辦。”
朱標坐下，目光落在輿圖上，只見朱元璋的手指依舊停在“西安”的位置。
那裡剛經歷過秦王朱樉的風波，如今局勢剛穩，父皇突然提及此地，讓他心裡泛起一絲疑惑。
“朕要你即刻起程，去西安一趟。”
朱元璋終於抬眼，眼神銳利如鷹，“不是去處置政務，是去‘巡視’。
看看那裡的城牆有多厚，漕運通不通，百姓過得怎麼樣，官員是否稱職，把當地的風土人情、山川地理，一一記下來，回來詳細報給朕。”
朱標猛地一愣，手裡的茶盞差點傾斜：“父皇，西安剛平定秦王之亂，兒臣若此時去巡視，會不會讓當地官員以為朝廷還要追責？而且……巡視西安，派戶部或工部的官員去即可，何必勞煩兒臣親自前往？”
他的疑惑不是沒有道理。
此前處置秦王時，他已去過西安一次，如今再去，且是“親自巡視”，總覺得父皇的用意不止於此。
更何況，太子親往地方巡視，歷來都是關乎國本的大事，絕非“風土人情”這麼簡單。
朱元璋看著兒子疑惑的神情，沒有立刻解釋，反而起身走到輿圖前，伸手將輿圖上南京的位置與西安的位置連成一條線：“標兒，你看，南京地處江南，雖是魚米之鄉，卻有兩個致命的缺憾。
其一，漕運艱難，每年從江南運糧到北方邊防，損耗過半，沿途百姓苦不堪言。
其二，離北方邊境太遠，蒙古殘部若從漠北南下，朝廷出兵馳援至少要一月，難以快速控制局勢。”
朱標順著父親的手指看去，確實，南京偏居東南，而西安位於中原腹地，西接甘陝，北鄰蒙古，南連川蜀，地理位置確實更為居中。
可他依舊不解：“父皇，這些兒臣都懂，可這與兒臣巡視西安有何關係？”
朱元璋深吸一口氣，終於說出了藏在心裡的秘密：“朕要遷都是西安。”
“什麼？！”朱標猛地站起身，茶盞“哐當”一聲撞在案上，茶水濺了一地。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遷都？
這可是比處置任何功臣、藩王都要重大的事！
自洪武元年定都南京以來，朝堂早已習慣了以南京為中心，如今突然要遷去西安，滿朝文武豈能同意？
“父皇，遷都乃是國之大事，牽連甚廣。”
朱標定了定神，語氣帶著急切，“且不說南京的宮殿、衙署剛修繕完畢，遷都會耗費無數人力物力；單說滿朝文武，大多是江南人氏，家眷、產業都在南京，他們怎會願意遷去西安？若是強行遷都，怕是會引起朝野動盪啊！”
朱元璋看著朱標慌亂的樣子，臉上沒有絲毫波瀾，反而露出一絲冷笑：“動盪？朕就是要讓他們動一動！
這些年，江南士族在朝堂盤根錯節，藉著定都南京的便利，把持漕運、鹽鐵，甚至暗中勾結地方豪強，若再不打破這局面，大明的根基遲早會被他們蛀空！”
他走到朱標面前，雙手按在兒子的肩膀上，語氣沉重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西安不一樣。
它是周、秦、漢、唐的古都，有帝王之氣，更重要的是，它離江南士族的根基遠，離北方邊防近，遷都過去，既能牢牢控制北方，又能斬斷江南士族的勢力，讓朝堂重新洗牌！”
“可大臣們定然會反對。”
朱標依舊擔憂，“他們會說‘都城已定，不可輕動’‘勞民傷財，動搖國本’，甚至會聯合起來進諫，父皇該如何應對？”
朱元璋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像寒冬的臘月：“反對？那就嚴加處置！朕要你去西安考察，就是要拿到‘西安適合遷都’的鐵證。
只要證據確鑿，誰再敢反對，朕就拿誰開刀！先抓幾個跳得最歡的，抄家、貶官，殺雞儆猴，看誰還敢阻攔！”
朱標看著父親眼裡的殺意，心裡一陣發寒。
他知道，父皇說得出做得到。當年胡惟庸案、李善長案，父皇為了鞏固皇權，連開國功臣都能痛下殺手，如今為了遷都，處置幾個反對的大臣，對他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
“父皇，”朱標輕聲道，“兒臣明白您的苦心，也知道遷都對大明長遠有利。
可兒臣擔心，若是過於強硬，會寒了大臣的心，畢竟他們中也有不少是為了大明著想，並非故意反對。”
“為大明著想？”朱元璋冷哼一聲，轉身走回龍椅，“真正為大明著想的，會明白遷都的好處。
那些反對的，要麼是為了自己的私利，要麼是被江南士族裹挾。朕給他們機會，只要他們識時務，順從遷都，朕可以既往不咎；若是不識抬舉，就別怪朕無情！”
他頓了頓，語氣緩和了些，看著朱標：“標兒，你是太子，將來要繼承大統。
遷都這件事，不僅是為了朕，更是為了你。
等你登基後，西安作為都城，能讓你更好地掌控天下，避免江南士族尾大不掉，也能更方便地應對北方的威脅。這件事，只有你去辦，朕才放心。”
朱標看著父親懇切的眼神，心裡的猶豫漸漸消散。
他知道，父皇的決定雖然決絕，卻是為了大明的長治久安，為了他未來的皇位穩固。作為太子，他沒有拒絕的理由。
“兒臣遵旨。”
朱標躬身行禮，語氣堅定，“兒臣定會仔細考察西安，收集足夠的證據，助父皇完成遷都大業。”
朱元璋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絲欣慰：“好。你明日就出發，帶上幾個親信，不要聲張，就以‘安撫西安百姓’的名義去，免得引起大臣們的警覺。
考察時，多聽、多看、多問，尤其是西安的城牆、水利、糧食儲備，這些都是遷都的關鍵，一點都不能馬虎。”
“兒臣記住了。”
離開御書房時，夜色更濃了。朱標抬頭望著滿天星辰，心裡既沉重又堅定——遷都之事，註定會掀起一場朝堂風波，而他，將是這場風波的第一個推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