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君權與相權，你站哪邊？
“大膽！”
“狂妄！”
朱元璋對著王平安暴怒道。
“標兒是咱最疼愛的兒子，是咱的接班人，咱怎麼會是害他的人呢！”
“你小子誣衊咱，信不信咱殺了你！”
朱元璋已經動了殺機。
敢挑撥自己和自己標兒之間關係的人，都十惡不赦！
“陛下，您就是殺了俺。俺還是要說，將太子殿下逼到暈倒的是陛下，您！”
王平安依舊面不改色說道。
“太子殿下是過勞，引發的高血壓昏迷。”
王平安補充道。
“過勞？”朱元璋鷹隼般的雙目在陰影中灼灼生光，死死攫住王平安，“朕的太子，富有四海，錦衣玉食，何來‘過勞’？”
“莫非是你這庸醫無能，推諉之詞？！”朱元璋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雷霆震怒和一種被觸及逆鱗的暴戾。
王平安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字字如錐：
“陛下，太子殿下所勞，非筋骨之勞，乃心神之耗！殿下仁厚，事必躬親。陛下夙夜憂勤，勵精圖治，欲為大明開萬世太平之基，此乃曠世之功！然——”
他微微一頓，迎著朱元璋驟然收縮的瞳孔，那“然”字如同驚雷前的閃電：
“——陛下以一人之智，馭天下萬機！奏章如雪片，事無鉅細，皆需御覽親批！”
“太子身為儲君，日隨陛下理政，夜秉燭批閱陛下交辦之疏，案牘堆積如山，心神無片刻之寧！長年累月，憂思驚懼交迫，氣血鬱結於上，衝逆顱腦，焉能不倒？！”
“陛下！”王平安的聲音陡然上升，“太子殿下之病體，實乃……為君父分憂過甚，為這浩繁國事所累！其根源，不在東宮，而在陛下攬權過重，事必躬親之制！殿下……是替陛下，扛下了這江山之重啊！”
“放肆——！！！”
朱元璋的咆哮如同平地驚雷，震得整座乾清宮嗡嗡作響！
朱元璋鬚髮戟張，龍袍無風自動，雙目赤紅如血，胸膛劇烈起伏，彷彿一頭被徹底激怒、瀕臨失控的雄獅！
他猛地抓起御案上那方沉重的龍紋端硯，手臂肌肉賁張，眼看就要朝著王平安狠狠砸下！
“陛下息怒！”侍立在殿角的毛驤被嚇得魂飛魄散，噗通跪倒。
硯臺終究沒有脫手。
朱元璋的手臂因極度憤怒而劇烈顫抖，指節捏得硯臺咯咯作響，墨汁濺出，染黑了他明黃的龍袍袖口。
朱元璋死死盯著王平安，那眼神已不是看一個江湖醫生，而是在看一個妄圖顛覆他畢生心血的叛逆！
“好……好一個伶牙俐齒的王平安！”朱元璋的聲音從齒縫裡擠出，帶著滔天的殺意，“朕倒要聽聽，你這‘過勞’之論後面，還藏著什麼‘濟世良方’？
“說！君權與相權，你站哪邊？”
“你是不是胡惟庸那班逆賊的餘黨，又想蠱惑朕重設丞相，分朕之權柄？！說——！”
最後一聲“說”，如同驚雷炸響，帶著不容置疑的審判意味！
王平安在朱元璋暴怒的雷霆之下，身形挺立。
他迎著朱元璋那幾乎要將他撕碎的目光，非但沒有退縮，反而再次踏前一步！
“陛下！”王平安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絕，“俺非胡黨！俺所言，只為大明江山永固，只為太子殿下安康！陛下欲效法太祖？然太祖尚有蕭何、張良運籌帷幄！”
王平安這裡說的“太祖”，即是指漢高祖劉邦。
王平安頓了頓，接著說道：“陛下欲比太宗？太宗更有房謀杜斷，群策群力！”
這裡的“太宗”，便是指唐太宗李世民。
王平安無視朱元璋越來越難看的臉色，繼續如同連珠炮發：
“陛下天縱神武，自可乾綱獨斷！然人力有窮盡，天年不可違！陛下能保十年、二十年事無鉅細，焉能保千秋萬代？”
“太子殿下今日之倒，便是警鐘！若儲君因過勞而早夭，國本動搖，陛下畢生心血，豈非付諸東流？！”
“俺說的，不是為了恢復相權，而是為了鞏固君權，保國本！”王平安低聲而嚴肅地說。
“懇請陛下效前朝舊制，擇品學兼優、老成持重之翰林學士，入值內廷，設殿閣大學士之職！”
“殿閣大學士？”朱元璋陰沉著臉，臉上肌肉繃得緊緊的，“換湯不換藥！與丞相何異？！”
“有本質之別！”王平安寸步不讓，目光如炬，直視朱元璋，“丞相，統攝六部，總攬朝綱，權柄過重，尾大不掉，故有胡逆之禍！”
“而殿閣大學士，僅為陛下之高階幕僚、顧問、秘書！”
“哼，幕僚、顧問、秘書……”朱元璋冷哼一聲。
王平安沒有理會朱元璋的冷哼，接著一字一頓，清晰無比，說道：
“他們的職責有三。”
“其一是分章批閱！將六部及地方所呈奏章，按輕重緩急、分門別類，先行閱覽，提煉要點，草擬初步處理意見，貼附於奏章之上，供陛下御覽時參考！省卻陛下於浩繁文牘中沙裡淘金之勞！”
這也就是明代中後期的票擬政策。
“其二是備詢顧問！陛下遇軍國疑難，可隨時召問他們，集思廣益，提供方略參考，然最終決斷之權，永遠只在陛下一人手中！”
“其三是草擬詔敕！秉承聖意，代為潤色、起草詔書誥敕，確保政令暢通，文辭得體，然一字一句，皆需陛下硃筆欽定！”
“透過這些智囊團，可以分擔陛下的辛勞，拾遺補闕。他們是陛下的臂膀，而不是為了分割陛下的權力！”
“同時太子殿下，也可以因此稍微減輕些重負，得以調養身體。”
“此乃固國本、保龍體之良策！”王平安在最後一句上特意加重了語氣。
“一派胡言！狡辯！！”朱元璋怒極反笑，那笑聲冰冷刺骨，“朕看你是讀書讀昏了頭！被那些酸腐文人蠱惑了心竅！”
“什麼分章批閱？什麼備詢顧問？第一步讓他們看奏章，第二步就該讓他們批奏章！第三步就是讓他們替朕坐江山！”
“這和恢復丞相制度有什麼不同？都是亂黨胡惟庸之流。”
“你想讓朕重蹈覆轍？！”
朱元璋一想起丞相胡惟庸就氣的牙根癢癢。
現在王平安竟敢讓自己重新恢復丞相制度，自己好不容意才將幾千年的丞相制度廢除，將權力集中在自己手裡，是斷然不可能再分出去的。
朱元璋猛地將手中那方染了墨的端硯重重砸在御案上！
“砰”的一聲巨響，硯臺碎裂，墨汁四濺！
“王平安！你救了皇后和太子，朕念你有功！但你今日之言，狂悖犯上，動搖國本！其心可誅！”朱元璋怒指王平安，聲音凜冽，“你是不是以為，仗著那點微末醫術，朕就不敢殺你？！”
王平安緩緩抬起頭，臉上並無懼色，沉聲道。
“陛下要殺俺，易如反掌，像踩死一隻螞蟻。”
“但俺今日之言，都是為了大明江山考慮，為陛下萬世聖名考慮，為太子殿下安康考慮！”
“設立殿閣大學士，不是為了分權，而是為了更好的集權於陛下。”
“若陛下認為這是效仿丞相制，動搖大明國本，俺……無話可說。”王平安皺眉道。
“好一個無話可說。”
“來人，給咱把這胡黨餘孽投到死牢，擇日問斬。”
朱元璋拿起御桌上的一支毛筆，就著燈影裡“咔”的一聲折成兩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