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朝堂輪對,物格而後知至
在大明一朝,言官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主要是都察院御史和六科給事中組成,品級不高,但權勢極重。
一般來說,言官的職責包括但不限於規諫皇帝、左右言路、彈劾百官、按察地方等。
可以說,朝廷上下,就沒有言官不能說的地方,而且這些人身處清水衙門,錢財是不敢想了,只能以直博名,換個好名聲。
於是,言官就成了皇帝和手握大權的重臣最討厭的一群人,每每有什麼國家大事,這群人都要跳出來指手畫腳。
比如此時,一聽朱棣要大動干戈,就有人迫不及待要出來勸阻了,這人是個御史,喚作任永良,一個七品小官。
眼見此人出列,朱棣便抬起眼來,淡淡道:“愛卿有何事要奏,若是與變法無關,便向內閣遞個摺子即可!”
而他如此一問話,任永良便持朝笏一拜道:“陛下,微臣奏報,便與這變法有關!”
“方才聽得聖旨雲以太子殿下統籌新學,一改舊制,並改翰林院為文學院,不再增加翰林。”
“斗膽敢問陛下所謂新學為何學?舊制又是何制?莫不是陛下要改之學,乃是聖人之言,要改之制,乃是科舉舊制?”
“若真是如此,下臣敢情陛下收回成命,不然一旦廣而告之,必惹天下讀書人之唾罵!”
他這一衝鋒,眾人便找到了進攻的方向,眼下雖然皇帝要行變法,可終究變法還沒落地,他們找不到攻擊的地方。
然則變法之前,皇上要改什麼新學,這就是一個大問題!他們都是學習聖人之言至今,可見這就是朱棣口中的舊學。
那麼到底什麼是新學?什麼又是舊制?改了之後,他們以後還怎麼為聖人立言?
想到此處,一時間便有幾個御史,握緊了朝笏,準備帶頭衝鋒,好好在朝堂上露露臉。
朱棣見此,自是一陣頭疼,索性看向了朱高燨道:“老四,你來給大家說說什麼叫新學!”
其實今天從一開始,朱高燨和朱高煦等人就在朝堂上,不過因為他們身份高貴,自然不是和朝臣一同入門。
此時也是站在文官之首,一直默默無言,聽得朱棣的召喚,他便出列領旨,又看向了御史道:“敢問這位先生,高姓大名?”
見朱高燨親自奏對,任永良不敢怠慢,急忙行禮道:“回瓊王殿下,小姓任,名永良,字忠之!”
“原來是任先生!”朱高燨問著,點頭笑道:“那不知任先生以為,這學問是新的好,還是舊的好?”
“當然是舊的好!”任永良想也不想便道:“如今我等所習經義,皆是古時得來,有此舊學,方有如今學問之盛!”
“好,很好!”朱高燨見他如此,便又笑道:“那敢問程朱理學是新學還是舊學?”
“這.....”任永良聞之,頓時一愣,突然意識到事情不對勁,他本以為朱高燨要用新學和舊學比,下意識就肯定了舊學的好處。
可沒想到朱高燨話鋒一轉問起了程朱理學,相比四書五經來說,程朱理學當然算是舊學了!
偏偏程朱理學是現在官方影響力最大的學派,沒有之一,一旦他再說舊學好,那朱高燨直接來個改的是程朱理學,那他就有些被動了!
想了片刻,他便皺眉道:“比之聖人言,程朱理學自然是新學,然則理學乃代聖人立言,雖是新學,卻也不差多少!”
可他一說出這話,朱高燨便哦了一聲,又笑問道:“那依任大人這話,是不是代聖人立言,這新學便可推行了?”
“這....這......”任永良再次啞口無言,他沒想到,這個瓊王會如此難纏,逮著一點問題就不放手!
而這個問題也不好回答,萬一對面說自己的新學就是在代聖人,他還能怎麼去駁斥?
“這還需得看著新學到底是什麼學問!”猶豫了片刻,他沉聲道:“若是借代聖人立言而一派胡言,那新學便不可推行!”
“如此就對了!”朱高燨突然看向眾臣道:“方才任大人詢問何為新學,燨不妨在此告訴諸位,新學名叫科學!”
“若說科學二字,諸位聽著或許有點陌生,咱們不妨再簡化一些,所謂科學,便是探尋萬物之理,與聖人之言殊途同歸!”
“諸位休要覺得立了新學,便要摒棄舊學,實則新學與舊學,乃是傳承關係,昔日理學曾言,認為萬事萬物各有一理,此為分殊;物、人各自之理都源於天理,此為理一;”
“而要如何靠近此理?先賢提出的方法乃是格物致知!依我觀之,先賢雖提出了格物致知之法,卻未闡明如何去格物,故區區斗膽,首創物理化學等法,用以格物!”
“所謂物理,便是格出萬物之理,以為己用,比如當今天下,皆以物往下落為尋常之事,何人去探尋過其中之理?”
“又比如以鍋置水,賦於火上,水便會化為白氣升起,此皆諸位日常所見之事,何人知曉其中之理?”
“故物理便是探尋萬物之法,而化學亦為探知萬物之法,二者何歸一處,便是這格物致知之法!”
“此等學問皆是發揚聖人學問之事,亦是代聖人立言,與程朱理學何異?如何便行不得?”
“可是,探知彼等之法,又有何用?”見朱高燨一番話語直接將新學和儒家學說聯絡了起來,任永良便皺眉道:“似殿下所言之事,知曉了又有何用?”
眾臣也是齊齊看向了朱高燨,尤其是幾個內閣大學士,昨天他們都聽了要興物理化學,可這些東西聽來雲裡霧裡,知道了能有什麼作用!
不過這話一出,朱高燨便笑道:“《禮記》有云: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
“任大人口口聲聲代聖人立言,如今卻不知格物有何用,這豈不是貽笑大方之言?”
說著,不等任永良反駁,他便道:“格物自然是要用來治天下的,就如方才我所言之兩個例子。”
“看似探尋物體下落之理無用,然則深究其中之理,便可發現世間萬事萬物皆以力來驅動。”
“物體有力則動,無力則不動,那萬物下落,又是受了何力?如此便可推知一條公理,萬有引力!是大地有力拉扯,方才讓東西下落,而不至於飄上空中。”
“反過來想,鳥類有羽而浮,可直上青天,彼等不受力否?非也,是因彼等浮力大於重力,故而能浮於空中。”
“以此一理,只需不斷實踐計算,便能算出重力常數,可藉由孔明燈之升力,將人搭載上天!”
“上天之後,便可探尋更多事物,繪製山川地形,早日察覺敵軍蹤跡,此言無用?”
“再者,諸位昨日也看過瓊州戰艦,此艦表面覆蓋鐵甲,何以不沉?亦是用的浮力大於重力之理。”
“至於此船可日行千里,不用風帆,不用馬匹,不用人力,何故也?因船內燒火,催動水化為蒸汽推動船槳而已!”
“故聖人所言極對,物格而後知至,方可以此為用,造福天下臣民,而非空談格物,整日只知叫囂聖人之言,卻不知萬物之理。”
“這,也就是皇上聖旨中改之舊制,並非科舉,也並非翰林,而是當今世上清談之風!”
“依愚見,清談誤國,實幹興邦,如今正當興新學,革舊制,讓我大明讀書人腳踏實地,格物致知,如此舉措,哪個讀書人敢唾罵?”
“卻叫出列,我等好好論論聖人何時教過爾等四肢不勤、五穀不分了?若真有此等人出列,莫說唾罵,現在我便要請旨鋤奸,滅了這等誤國誤民之徒!”
一番話語說吧,朱高燨的臉色一冷,任永良頓時身子一顫,幾個躍躍欲試的御史也沒了話語。
笑話,朱高燨這死亡通知書都下了,誰還敢瞎說半句?而且,朱高燨說的也有道理,他們也難以駁斥。
當下,任永良便行禮告退道:“瓊王殿下教訓的是,下官知錯矣!”言罷他便退入了班中。
朱棣坐在御座上,自是滿意的看著這一切,又問道:“諸位愛卿誰還有奏,無奏便退朝吧!”
他這一問,眾臣便都沉默不語,看著場上無話,他便看了一眼侯顯,侯顯便道退朝,正式結束了這一次朝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