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五院（一）
白姬笑著問鍋蓋頭童子，道：“你家主人呢？我們在此留宿，不得領我們去見一見主人嗎？”
鍋蓋頭童子笑道：“主人身體不好，從不見客。但是，主人非常好客，只要有客人敲門，必然留客人住下。我們這些僕人會好生招待，讓客人住得滿意。客人想住多久，都可以的。”
離奴忍不住問道：“喂！鍋蓋頭，在你家住，要花銀子嗎？”
鍋蓋頭童子搖頭，笑道：“不花銀子。主人不需要銀子，主人是在做功德，只要客人住得滿意，我們就功德圓滿了。”
離奴撇嘴，小聲地嘀咕道：“白吃白住，不花銀子，哪有這天上掉餡兒餅的好事。這事，聽著就邪門兒。”
白姬並不在意，只是笑道：“那，我們仨住哪兒呢？”
鍋蓋頭童子笑道：“我們這兒有貪院、嗔院、痴院、慢院、疑院五個院落，目前只有痴院空著，我領你們去吧。”
元曜心道，這不是佛家的五毒嗎？這主人以五毒為宅院的名字，還讓童僕們穿著刺繡八苦的短打，還真是一位虔誠的佛教徒呢。
青冥道：“白姬，我先回去了。我住在貪院，你們住下之後，可以來找我。”
白姬問道：“青冥，心月狐夫人也住在貪院嗎？待會兒，我還得去瞧瞧她，看她怎麼樣了。畢竟，十三郎拜託了我，得照顧好她的姑姑。”
青冥點頭，道：“是的。心月狐、夜兒、阿原，還有我，我們四個都住貪院。”
說完，青冥就回自己的院落了。
白姬、元曜、離奴跟著鍋蓋頭童子一路走去，去往痴院。
路上，經過了一個月亮門，上面用篆書寫著：嗔院。
因為院落的結構和道路交叉的緣故，要去往痴院，得穿過嗔院。
鍋蓋頭童子帶著白姬三人，走進了嗔院。
嗔院裡，也住著四個客人。
這四人此時悠閒無事，正在院落裡消磨時光。
這是兩男兩女，四人都是壯年。看衣著裝束，兩名男子一文一武，文的穿著麻色圓領長衫，眉清目秀，面白微須。武的穿著一身皂色窄袖胡服，腰佩寶劍，他身形雄壯，留著虯髯鬍。這兩男子坐在石凳上，中間擺著一方棋盤，正在談笑下棋。
兩名女子容貌秀美，氣質溫婉，穿著得體的襦裙與披帛，打扮得也既不露富貴，也不失底蘊。她倆年齡相仿，一個穿著藍色襦裙，紅色披帛。一個穿著綠色襦裙，粉色披帛。她倆的眉目之間還有些相似，彷彿有著血緣關係。她倆一邊做著針線活，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白姬看見這四人，微微有些錯愕。
離奴也驚訝了一下，但神色馬上就恢復正常了。
元曜朝四人望了一眼，頓時明白白姬、離奴為什麼錯愕與驚訝了。
這四個男女是普通人類。
人類出現在鬼市幽都本來就是少見的事情，如今出現在這荒無人煙的東南之地的一處詭異的宅院裡，那就更加罕見和稀奇了。
這四人是什麼來歷？他們之間是什麼關係？他們為何不在尋常人間，而出現在這裡？
元曜的心中充滿了疑問。
那四名男女十分警惕，也態度疏離，他們看見鍋蓋頭童子帶著白姬三人穿庭而過，只是微微頷首，禮貌地笑了笑，並不上來寒暄，也不願意多言。
白姬、元曜、離奴也頷首微笑，經過了嗔院。
離開嗔院之後，鍋蓋頭童子倒是說起了這四個男女的關係。
“住在嗔院的，是一對姐妹，和她們的丈夫。穿藍裙子的是姐姐，名叫桃娘，穿綠裙子的是妹妹，名喚杏娘。書生打扮的是姐夫，名叫陸東風。穿胡服配寶劍的是妹夫，不知道姓什麼，名喚阿梁。”
白姬好奇地問道：“他們從哪兒來？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
鍋蓋頭童子笑道：“從哪兒來，到哪兒去，為何到此，這是客人的隱私，我們是不可以談論的。最多，也就只能談論客人姓什麼，叫什麼，彼此之間是什麼關係。”
白姬笑了笑，不再問了。
說話之間，三人又路過了慢院。
離奴道：“喂！鍋蓋頭，爺雖然沒有學問，但是貪、嗔、痴、慢、疑還是聽說過的，走過了貪院、嗔院，那按照順序，就應該到痴院了呀。怎麼又跑到慢院了？你是不是看我們三個憨厚老實，故意折騰我們，帶我們繞遠路？”
鍋蓋頭童子笑道：“客人說笑了。您有所不知，貪、嗔、痴、慢、疑之中，唯有痴字最難拆解，也是最困擾人的。一旦陷入，也最難掙脫。所以，痴院在最裡面呢。主人把最裡面的院落，也是最靠近他的居室的院落，命名為‘痴院’。”
“哦！是這樣子啊！”
聽了這番解釋，離奴也無話可說了。
慢院裡面，好像住著一對母子。
為什麼說好像呢？
因為元曜路過一間廂房時，從半開的窗戶瞥見，一個襁褓中的嬰孩正躺在床榻上，蓋著被子，似乎在生病。一名年輕婦人在房間裡的小火爐上煎藥。炭火通紅，陶土藥罐裡咕嚕咕嚕地冒泡，藥罐上方飄蕩著氤氳的水氣，中藥的苦香瀰漫開來，飄出了窗戶。
元曜凝神細看，只根據氣息辨認出這婦人不是人類，但他見識有限，也看不出對方是什麼非人。
白姬看了年輕婦人的背影一眼，嘴角露出了一抹詭笑。
離奴側頭一瞥，就懶得再看了。
離開慢院時，元曜有些同情這對母子，忍不住問道：“請問，這位夫人的孩子生了什麼病呀？”
鍋蓋頭童子原本不想談及這對住在慢院的母子，只想沉默地路過，但是元曜直接問了，他只好回答道：“不知道呢。這孩子好像病得很重，從住進來的那一天，就沒好過。”
“這位夫人是獨自帶著孩子嗎？她的丈夫呢？”
元曜問道。
鍋蓋頭童子神色有些不自然，道：“她來的時候，就是一個人帶著嬰兒。我們沒見過他的丈夫。
元曜頓時心生憐憫，覺得哪怕是非人，寡母帶著病孩兒這樣的組合，也不容易。
說話之間，鍋蓋頭童子又帶著白姬三人來到了疑院。
一個巨型殭屍負手站在庭院裡，神色落寞。
白姬三人定睛一看，這不是鬼王嗎？！
好歹是熟人，既然又遇見了，如果不說話，不打招呼，未免有些失禮。
白姬正要開口寒暄幾句。
“龍妖，你別管！你自去！”
鬼王卻大手一揮，制止了白姬的寒暄。
白姬一下子被噎住了，便不再搭話，沒趣地走了。
白姬、元曜、離奴跟著鍋蓋頭童子離開了疑院。
元曜心中充滿了疑問，回頭望去，但見鬼王還一臉愁容地站在原地。
鍋蓋頭童子道：“住疑院的那人也是剛來的，不知道叫什麼，也就比你們仨先到半個時辰。”
說話之間，就到了痴院了。
痴院裡面，看起來十分尋常，也就一個院落，幾間廂房。
在鍋蓋頭童子的安排下，白姬、元曜、離奴各選了一個房間住下了。
鍋蓋頭童子交代說，僕人會定時送來餐食，有什麼格外的需要，可以去找童子們，就走了。
元曜覺得這宅子裡，從主人到住客，從陳設到僕人，都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詭異。
元曜問道：“白姬，咱們非得住這兒嗎？”
白姬笑道：“住一住，也沒損失。又不花銀子。”
離奴道：“主人，有時候，不花銀子，反而是最貴的。”
白姬笑道：“離奴，這個道理，我懂。我實在是好奇，想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離奴道：“主人，俗話說，好奇害死貓。您的好奇心，不會害死離奴吧？”
白姬笑道：“不會的。沒那麼嚴重，這一路走來，這宅子是什麼情況，我心裡多少有數了。”
元曜道：“白姬，小生覺得，住在慢院的那對母子十分可憐，孤兒寡母的，孩子又重病。咱們能不能幫一幫他們？”
白姬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她饒有趣味地打量著元曜，笑道：“軒之，你確定那對母子十分可憐？”
元曜道：“難道不是嗎？”
白姬眼珠一轉，笑道：“軒之說是，那就是吧。不過，事情總得有一個先後次序，在幫助這對母子之前，咱們還是先幫一幫心月狐夫人吧。你也看見了，那白骨夫人尖酸刻薄，盛氣凌人，又有青冥偏愛著，總覺得心月狐夫人被白骨夫人欺壓得很慘。心月狐夫人畢竟是十三郎的姑姑，雖然咱們無法左右青冥喜新厭舊的心，但還是去看看她，和她聊聊天，開解她一番，安慰她一番吧。”
“好。”
元曜點點頭。
離奴本來不想去，但是一個人待在這痴院裡，他又覺得瘮得慌，權衡一下，就也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