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夫妻
初夏，天熱。
洛陽，縹緲閣。
這一天上午，生意冷清，閒來無事，離奴倚在大廳的櫃檯旁，一邊吃香魚乾，一邊看店。
裡間中，白姬、元曜跪坐在青玉案邊，一起喝茶讀書，消磨時光。
元曜今天買了最新的坊間讀本，白姬正捧著閱讀。讀本里面是文人墨客閒暇之餘寫的一些風花雪月的情愛故事。
元曜讀的是聖賢書。——雖然四書五經已經讀得滾瓜爛熟，但是小書生還是經常溫習，時刻背誦，不忘記以聖賢之道規範自己的言行，修磨自己的品性。
白姬對風花雪月的故事不感興趣，根本讀不進去，她不停地胡亂翻著讀本，意興闌珊。
“軒之，最近的坊間讀本太無趣了，裡面全都是一些枯燥無味，乏善可陳的情情愛愛，都沒有離奇古怪，引人入勝的恐怖故事。”
白姬一邊搖著牡丹團扇，一邊感嘆道。
元曜趁機勸道：“白姬，既然閒書無趣，那你就多讀聖賢書。聖賢的世界奧妙無窮，充滿智慧，可以學習的地方太多了。以聖賢之道規範自己的言行，才能成為一個君子。”
白姬趴在青玉案上，閉上了眼睛。
“我寧願睡覺，也不想讀聖賢書。”
元曜道：“白姬，你剛起床，才吃過早飯，怎麼能又想睡覺？！吃飽了就睡，對身體也不好。如果實在太閒了，你可以出門去集市上逛一逛。”
白姬閉眼道：“哎，天氣太熱了，不想走動。再說，集市都逛膩了，也沒意思。”
白姬、元曜正一個無聊，一個讀書，突然外面傳來了說話聲。
“離奴，白姬和軒之在不在？”
聲音很熟悉，是韋彥的。
“是韋公子呀。主人和書呆子在裡間讀書呢。”
離奴倦怠地回答道。
韋彥聽了，輕車熟路地走進了裡間。
白姬聽見韋彥來了，便睜開眼睛，坐起身來。
韋彥剛一轉過河圖洛書屏風，白姬就笑著招呼道：“韋公子，好久不見。快坐下，喝一杯涼茶。”
元曜也放下了書本，拿起一個青瓷杯，倒了一杯玉露涼茶。
韋彥在元曜身邊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韋彥笑道：“外面太熱，清涼的玉露茶最適口了。”
白姬笑道：“韋公子，今天你怎麼有空來縹緲閣？哎呀，最近也沒有你感興趣的黑暗寶物，一時半會兒，還真不知道該賣你些什麼。”
白姬沉吟了一下，又笑道：“前陣子，我剛從胡商那兒收了一些做工精緻的黃金寶石釵環，寶石是上等貨，做工雕刻是西域風格。因為是舶來品，並且一入洛陽，就被我收購了，貴婦們都很難買到。不如，你挑幾樣，送給你新婚的夫人。佩戴了金光燦爛的華麗首飾，在貴婦們的宴會上，韋夫人一定是最亮眼的一位絕世佳人。”
去年秋天，韋彥和沈筠娘已經完婚了，白姬、元曜、離奴還去參加了婚禮，並送上了賀禮與祝福。
韋彥一聽，就不高興了，道：“不給她買。我們吵架了，冷戰了半個月，她嫌棄我，我也厭惡她，我現在都不住家裡，住在朋友家。”
元曜一驚，道：“丹陽，這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白姬也有些驚訝。
“韋公子，這是怎麼一回事？”
韋彥苦著臉道：“成親之後，住在一起了，我才發現筠娘不是之前我以為的那般善解人意，溫婉可人。我倆完全不同，追求的生活也不一樣，根本過不到一塊兒去。她對我十分嚴格，時刻要求我上進，逼迫我做不喜歡的事情。她還嫌棄我的愛好，說我不思進取，整日沉迷在一些既沒有用，又稀奇古怪的東西上，她還把我這些年苦心收集的寶物不是扔掉，就是砸碎。我忍了幾次，最後實在忍受不了了。她的生活方式與我截然不同，她的想法也與我差異很大，為了不吵架，我倆只能各過各的。”
元曜聽得有些發懵，道：“怎麼會這樣？！之前，你們十分相愛，彼此真心為對方著想。婚禮時，你們看著也非常般配，是一對令人羨慕的佳偶。”
韋彥道：“哎，軒之，你不要只看表面。成親之前，我和筠娘待在一起的時間加起來都不超過半天。那時候，見面的時間很少，彼此都展示最美好的一面，不會暴露真正的自己，以至於根本就不瞭解真實的彼此。而成親後過日子，就是真實的彼此朝夕相處，坦誠相見。這一坦誠相見，才發現我倆差異太大了。早知道如此，我就不成親了！還是一個人過日子最好了，我都想和離了。”
元曜愕然，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白姬開口勸道：“這……還真是讓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韋公子，據我觀察，自古以來，人類就是這麼過來的。一對男女結成夫妻，一起生活，有兩個頭腦，各想各的，時間長了，多多少少會有一些不和諧。多忍耐一下，包容對方，習慣了，就好了。還好人類壽命不長，委屈地忍個幾十年，夫妻一起合葬了，也就圓滿了。”
韋彥還沒說什麼，元曜已經開口道：“白姬，有你這麼勸人的嗎？！你這越勸，越讓人絕望。”
白姬思考了一下，換了一個勸法。
“韋公子，不如，你和韋夫人趕緊生幾個孩子。據我觀察，人類的夫妻，即使一開始不和睦，只要有了孩子，就能安穩了。有了孩子之後，韋夫人說不定就會把望夫成龍的期待，改換成望子成龍，她對你的期待會轉移到孩子身上。到時候，她的時間精力都用在撫育和培養孩子上，你就自由了。韋夫人沒空關注你，就不會扔掉或砸碎你收藏的寶物了，你們也就沒有矛盾，不會爭吵了。”
元曜覺得白姬的餿主意好像有點道理，但是又有哪裡不對勁。
韋彥愁道：“白姬，我倆想到一起去了！只是，有一點讓我擔心，父親大人一直看我不順眼，認為我不爭氣，是一個廢物。只怕他有了孫子之後，會覺得我徹底沒有用了，把我給打死。”
白姬笑道：“這……倒也不至於。有了孫子之後，韋大人最多就是不再待見你，把你徹底當成空氣。韋公子，縹緲閣裡也有閨房秘藥，能助你早生貴子。我的秘藥非常有效，一旦使用，必會有喜。你今天買，秋天就能抱上孩子了。”
韋彥詫異，道：“現在是夏天，秋天就抱孩子，是不是太快了？不用懷胎十月的？”
白姬笑道：“我這秘藥能生仙胎，一日如一月，孕婦懷胎十日，就可以分娩了。”
韋彥的腦子還不糊塗，道：“十天就能出生，那還是人嗎？！我雖然喜歡詭異的寶物，但是這來歷不明的仙胎我可不敢要。我的孩子，還是得正常一些。白姬，你的閨房秘藥我一概不買。”
“哎——”
做不成生意，白姬失望地嘆息。
元曜勸道：“丹陽，君子應該有家族責任感，你既然和沈小姐結為夫婦，成了家人，那就該有始有終，承擔責任。絕對不可以說和離這種話，更不可以起和離的念頭。你還是買幾樣首飾，送給令夫人賠罪，然後從朋友家搬回去，好好過日子。至於早生貴子這種事情，順其自然，水到渠成就行了。”
韋彥頹然，擺手道：“我這檔子糟心事，回頭再說吧。軒之，白姬，你倆可千萬別成親，一旦成親，你倆肯定也天天吵架，過不下去。”
元曜臉一紅，不知道怎麼接話。
白姬一聽，不服氣了。
“韋公子，這可不一定。我和軒之如果成親的話，肯定不會天天吵架。我倆在一起朝夕相處可快樂了，我倆在一起過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都還過不膩呢！”
韋彥震驚。
元曜頓時臉紅了，急忙慌亂地道。
“白姬，你快別胡說了。”
白姬笑道：“軒之，我倆天天一起生活，朝朝暮暮，確實過不膩呀。”
元曜還沒回答，韋彥已經搶先道：“那是軒之脾氣好，性格好，能夠容忍你。軒之跟我一起生活，他也能包容我，我倆也過不膩。”
丹陽，小生才不想跟你一起生活，更不想包容你。
元曜皺眉，在心中道。
白姬笑道：“原來，韋公子你是來借軒之一起過日子的。行，借軒之一天，十兩銀子。借十天的話，白送你一天，可以只給九十兩。”
韋彥擺手，道：“不，不，我不是來借軒之。白姬，我是來找你的。好了，不說這些閒話了。白姬，你快去換上男裝，打扮成龍公子，我帶你倆去牡丹樓見非煙。非煙遇見了一件詭異的事情，陷入了苦惱，需要你倆解決。她看不見縹緲閣，無法進入縹緲閣，只能拜託我帶你倆去牡丹樓見她。”
白姬、元曜聞言，頓時一愣。
韋非煙是韋彥同父異母的妹妹。
韋非煙命格特殊，與韋彥截然相反，她無論多麼想要進入縹緲閣，也永遠也看不見縹緲閣。而且，她的命格對非人來說，是需要避諱的存在，非人最好不要以真身，真名與她相見。所以，白姬一般不去見韋非煙，如果一定要相見，總是以龍公子的身份去。
韋非煙喜愛美男子，曾經發生的事件中，她對英俊的龍公子一見鍾情，心生愛慕。
龍公子嚇得婉拒了。
因為東都、西京的美男子很多，韋非煙也並不執著於某一個，所以這段感情既無開始，也無結局。不過，每次看見龍公子，韋非煙總是又會再見鍾情，繼續愛慕。
白姬不太想去惹麻煩，笑著問道：“武夫人遇見了什麼事情？”
韋彥喝了一口涼茶，只道：“到了牡丹樓，見到非煙，你們就知道了。”
白姬思忖，反著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去看看吧。畢竟，多收一個因果，也是不錯的。
於是，白姬上樓去換胡服了。
裡間中，只剩元曜和韋彥對坐著。
元曜忍不住又勸了韋彥幾句，讓他珍惜家庭，不要任性，要和夫人言歸於好。
韋彥不想聽，塞住了耳朵。
不多時，白姬就換了一身簡潔幹練的窄袖胡服下來了。
在離奴無精打采的目視下，白姬、元曜、韋彥三人出了縹緲閣。在南市外，坐上了韋彥的馬車，出發去牡丹樓了。
路上，韋彥問道：“白姬，要告訴非煙，龍公子和你是一個人嗎？我守口如瓶，一直沒說。”
元曜道：“小生也沒說。”
白姬笑道：“不必刻意去說。時機到了，武夫人自然會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