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邙山
因為沒有撿到魚,也沒有買到菜,離奴做了一頓簡單的晚餐。一盤魚鮓,一盤乳釀豆腐,配上三碗槐葉冷淘。
白姬、元曜的心思也不在食物上,也就隨意地吃了,填飽了肚子。
夜晚,圓月如鏡。
今天是農曆初七,本不該有一輪滿月,可是那一輪不該出現的皎潔滿月卻詭異地懸掛在夜空中。
白姬站在後院,仰頭望著天上的圓月。
元曜站在菩提樹下,低頭望著軟墊上的迦陵頻伽之卵。——白姬說,菩提樹下,才是孵化迦陵頻伽的最佳之處,於是就把金蛋轉移到了這裡。為了表示對神鳥的尊重,白姬挑選了一個十分漂亮的,繡著妙法蓮花與佛家七寶的軟墊,將金蛋放在上面。
元曜十分擔心,他以前在襄州老家見過廚娘用雞蛋孵化小雞,鳥類從蛋被孵化成小鳥,是需要溫暖的。
更深露重,夜風寒冷,白姬把迦陵頻伽之卵放在菩提樹下,只怕神鳥還沒變成鳥,就會被凍死在蛋殼裡。
元曜忍不住道:“白姬,需不需要在妙音鳥蛋的旁邊,生上一爐炭火?”
白姬還沒回答,蹲在蒲團上的黑貓已經開口了。
“書呆子,爺覺得,這鳥蛋還是水煮,或者在鍋裡攤熟比較好吃。用炭火烤蛋,萬一烤炸了,就沒得吃了。”
元曜詫異,道:“離奴老弟,這神鳥之蛋怎麼可以拿來吃呢?!”
黑貓道:“不是書呆子你說要烤蛋吃嗎?不烤蛋吃,你生炭火做什麼?”
元曜道:“小生是擔心夜風寒冷,溫度太低,神鳥孵不出來。”
“原來不是烤蛋吃啊……”
小黑貓有些失望,它耷拉下腦袋,縮成了一團。
白姬道:“軒之不用擔心,迦陵頻伽跟一般的人間之鳥不一樣,它對溫度沒有要求,也不怕冷。多羅菩薩送給我們的,是雖然尚在蛋殼之中,但是已經快要出殼的神鳥,我們只需要把它放在菩提樹下,讓它吸收天地靈氣,宇宙能量,不出意外情況的話,過幾天就能出殼了。”
元曜這才放心了。
白姬道:“軒之,離奴,天上掛著這一輪反常的月亮,我們躺下也睡不著,不如去邙山逛一逛吧。我想再去檢視一次那座突然出現的雲中幻山。”
之前,邙山上的雲中幻山剛剛出現時,白姬去檢視了一次,她化作一條白龍,騰空而起,飛向幻山,然而云霧之中,沒有任何東西。她和大家一樣,什麼也沒查出來。她當時還在邙山觀察了一圈,也沒有什麼發現,不知道幻山怎麼一回事。
白姬不死心,打算今晚再去看一看。
如此妖夜,如此妖月,元曜和離奴也心中惶恐,難以安睡,他倆同意跟白姬一起夜遊邙山。
小黑貓站起身來,四爪頓地,化作一隻猛虎大小的九尾貓妖。
白姬、元曜坐在貓妖背上。
神都月下,九尾貓妖飛身而起,凌空踏地,御風賓士。它在鱗次櫛比的屋簷之上,縱橫交錯的街坊之間飛奔,最後一躍而起,跳出了城牆,跑向了邙山。
月光下的邙山,重巒疊嶂,茂林幽森,像是一幅濃淡相宜的水墨畫。
以往,活人不入邙山,邙山之中是沒有“人”的,但是最近卻不一樣了。
自從雲上幻山出現,令武則天感到驚異與擔憂,她想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就派了一隊御林軍駐紮在邙山之中。
御林軍在邙山中紮營生活,時時刻刻觀察幻山。如果有什麼更異常的事情發生,御林軍就派人快馬加鞭,飛奔去皇宮,向武則天彙報。
御林軍挑了一處最適合觀察雲上幻山的地方安營紮寨,一共紮了十幾頂帳篷,營帳中人來人往,生著篝火。
為了避免麻煩,白姬吩咐離奴,挑選適合觀察幻山的地方的同時,又避開御林軍的營帳。
離奴十分機靈,它從御林軍的營地附近穿行而過,那些放哨與站崗計程車兵,沒有一個人發現它。
九尾貓妖在山林裡找了一處隱秘的地方,停下了。——這個地方,離御林軍的營地不遠,也正好是觀察幻山的最佳位置。
白姬、元曜從貓妖背上下地。
元曜的注意力頓時被邙山之上的幻山吸引了。
月光之中,幻山高高聳立在雲巔,彷彿是一座真正的山嶽。
幻山壁立千仞,雄壯巍峨,與普通的雄奇山嶽沒有什麼區別,如果眼神好的人,可以在若隱若現的浮雲之後,看見山嶽頂上堆積著皚皚白雪。
“原來,是一座雪山啊。”
元曜喃喃道。
白姬一愣,道:“什麼雪山?”
元曜道:“幻山是一座雪山。”
白姬抬頭,仔細觀望,不由得有些驚異。
“奇怪,前幾天我來檢視的時候,這座幻山還沒有這麼清晰,它半隱半藏在雲海之中,只能看出高山的輪廓,根本看不見山頂上有沒有白雪。它怎麼漸漸地變得清晰了?”
元曜、離奴都沒有辦法回答白姬的疑問。
三人站在原地,遙遙望著幻山,觀察了一會兒,也沒有什麼收穫。
離奴道:“主人,這山看著邪性,再加上這月亮,讓離奴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心慌感。要不,咱們還是回縹緲閣收拾細軟,連夜逃走吧。”
元曜道:“離奴老弟,如果這當真是一場災難,咱們就得想辦法化解。咱們逃了,神都裡的普通百姓可怎麼辦?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大家遭受災難,卻只顧自己逃命。一定要想辦法拯救大家。”
離奴撇嘴,道:“救苦救難是菩薩的事情,不是我們妖怪的事情。如今,菩薩都跑了,還不許妖怪跑嗎?”
元曜替綠度母辯解,道:“菩薩不是跑,而是暫時離開。況且,菩薩還留下了一個妙音鳥蛋。”
離奴道:“那我們也暫時離開唄。快別提那個鳥蛋了,爺就看不出,它有什麼用。”
元曜還想再說什麼,白姬卻道:“好了,軒之,離奴,你倆別吵了。跑不跑,咱們回縹緲閣了再從長計議。我現在去天上看看,你倆留在這兒等我。”
元曜、離奴同意了。
白姬化作一條白色巨龍,騰空而起,飛向幻山。
元曜和離奴留在原地等待。
元曜和離奴找了一處山石,坐下等待白姬。
御林軍營地的方向,隱隱傳來一陣騷動。——圓月之中,幻山之上,多了一條白龍盤旋的妖影,這讓他們感到恐慌。
御林軍營的騷動並沒有影響到元曜與離奴。
坐了一會兒,可能是晚飯之後,茶水喝得有點多,元曜覺得有些內急,就想找一處地方如廁。
“離奴老弟,小生去後面的樹林裡方便一下。”
元曜道。
“快去快回,小心一些。”
離奴叮囑道。
元曜走向了樹林裡。
藉著月光,元曜找了一處安靜而隱秘的樹叢,開始方便。
“唉——”
元曜聽見有人發出了一聲長嘆。
那一聲悠長的嘆息隨著夜風飄來,十分清晰。
元曜心中害怕,他急忙方便完,就想離開樹林,去找離奴。
誰知,因為害怕,元曜慌不擇路,竟走反了方向。
走著走著,元曜看見了一棵歪脖子樹,樹上垂下一個打了死結的套索。
一個清瘦的人影,正垂頭喪氣地徘徊在樹下,他對著打了死結的套索,又發出了一聲更加悠長,更加死氣沉沉的嘆息。
“唉——唉唉——”
元曜一下子不恐懼了,因為他聽出那聲嘆氣的聲音十分耳熟,而那個垂頭喪氣的身影也十分眼熟。
元曜定睛一看,正是高公公。
高公公名叫高延福,是太初宮的大內總管,深得武則天的寵信。在《不死鳥》事件中,元曜認識了高公公。高公公十分喜歡喪喪的小書生,覺得與自己十分投緣,一心想要小書生離開縹緲閣,改投他的門下當太監,好把自己的衣缽傳給他。
高公公垂頭喪氣地站在歪脖子樹下,他顫顫巍巍地踩上一塊墊腳的石頭,伸手扯住樹上垂下的吊索,打算上吊。
元曜心中一驚,顧不得別的,急忙現身制止。
“高公公,休得自尋短見!”
高公公聞聲回頭,看見是元曜,不由得耷拉下八字眉,更加喪氣了。
“是你啊,後生。”
“高公公,您快下來,人生還長,凡事想開一些,不要一時衝動……”
元曜一邊勸說,一邊去扶高公公走下石頭,遠離吊索。
高公公雖然還很喪氣,但是看見元曜之後,倒也不急著上吊了,他就著元曜的攙扶,走下了墊腳石。
高公公喪氣地道:“老奴不是一時衝動,而是深思熟慮之後,覺得還不如自己吊死自己算了。”
元曜問道:“敢問高公公,發生了什麼事情?才讓你萌生此念?”
高公公伸手指了天上的滿月,又指了指遠處的雲上幻山,喪氣地道:“這兩個東西,比妖異還要妖異,一看就是催命符。與其過陣子不知道怎麼死,老奴還不如現在自己找一個可心的死法死掉算了。更何況,今天上午,老奴奉命來邙山的路上,還在南郊被淋了一身臭魚爛蝦雨。老奴在御林軍的營地裡清洗了大半天,身上還有一些臭味。真是晦氣外加喪氣,讓人不想活了。”
元曜勸道:“身上的臭味,多清洗幾次,再熏熏香料,也就沒有了。高公公您萬萬不可因此而想不開。”
高公公道:“臭味的事情,還好說。月亮和幻山,才是讓人喪氣的根源。後生,深更半夜,你也不可能一個人在邙山裡。你是跟白姬一起來的吧?她上午在武皇陛下面前,說會想辦法解決神都異象。現在可有辦法了?”
元曜如實回答,道:“白姬正在探查幻山,目前還沒有什麼辦法。”
高公公一聽,更加喪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