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怎麼可能認識劉經理!
劉經理!
如果說福滿樓這三個字,只是讓周幹事心頭一震,那劉經理這個名號,就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天靈蓋上。
他的臉,“唰”地一下,白了。
冷汗,順著他的鬢角,就流了下來。
他是革委會的一個小幹事,平日裡在老百姓面前作威作福還行,可劉福貴那種人物,是他需要仰望的存在。
別說打電話質問,就是見上一面,都得託關係走後門。
讓他去查劉福貴?那不是壽星公上吊,嫌命長嗎?
“你,你……”周幹事指著江春,你了半天,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知道,今天自己踢到鐵板了。
張翠芬看著周幹事那副見了鬼的表情,也感覺到了不對勁,但她已經騎虎難下,只能硬著頭皮嚷嚷:“他就是吹牛!你別怕他!他一個窮光蛋,怎麼可能認識劉經理!”
就在這時,一個胖乎乎的身影,拎著一個網兜,哼著小曲,從供銷社裡走了出來。
他一眼就看到了被圍在中間的江春,和他身邊那個抓著他不放的張翠芬。
“我當是誰在這吵吵嚷嚷呢。”那胖子把網兜換了個手,用一種極其不耐煩的語氣說道,“江春兄弟,你怎麼在這兒?劉經理還讓我給你帶話,說上次那副鹿鞭,老爺子用了效果好得很,讓你下次再有好貨,直接送過去呢。”
來人,正是福滿樓的龐管事。
他今天,是替劉經理來供銷社買兩瓶好酒的。
龐管事這幾句話,聲音不大,卻像一連串的耳光,抽得在場每一個人,都頭暈眼花。
特別是張翠芬,她那張因為激動而漲紅的臉,瞬間變得慘白,抓著江春胳膊的手,好像被火燙了一下,閃電般地縮了回去。
周幹事的腿肚子,已經開始打哆嗦了。
他看著龐管事,臉上硬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點頭哈腰地湊了上去。
“龐,龐管事,您怎麼在這兒?”
龐管事這才斜著眼,瞥了他一下,眉頭一皺,好像才認出他來。
“你是……革委會的小周?”他的語氣裡,帶著一種上位者對下位者的理所當然的輕蔑,“你在這幹嘛呢?拉著我們福滿樓的貴客,是想幹什麼?查戶口啊?”
“誤會,天大的誤會!”周幹事腰彎得更低了,冷汗已經溼透了他的後背,“我,我們就是處理一點鄰里糾紛,不知道這位江春同志,是,是您的人。”
“我的人?”龐管事冷笑一聲,“江春兄弟,是劉經理親自看重的人。怎麼,你們革委會,現在連劉經理的人都敢查了?”
這頂大帽子扣下來,周幹事差點當場跪下。
“不敢,不敢,借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啊!”他一邊說,一邊猛地轉過身,抬手就給了還愣在那裡的張翠芬一個響亮的耳光。
“啪!”
清脆的響聲,讓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你個刁婦!”周幹事指著張翠芬的鼻子,破口大罵,仿若要把自己剛才受的驚嚇,全都發洩出來,“竟敢謊報情況,誣陷好人,浪費國家幹部的工作時間!我看你就是思想有問題!你等著,我回去就跟你們村委打招呼,今年的先進,你們家別想了!”
罵完,他又換上了一副諂媚的笑臉,對著江春和龐管事,連連鞠躬。
“龐管事,江春同志,你看這事鬧的都是誤會,我這就走這就走。”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擠開人群,夾著尾巴灰溜溜地跑了。
張翠芬捂著火辣辣的臉傻在了原地。
她想不明白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看著江春看著他身邊那個滿身油光,卻連周幹事都要巴結的胖子,眼神裡第一次露出了恐懼。
她知道江春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可以任由她拿捏的野種了。
龐管事沒再理會她只是熱情地拍了拍江春的肩膀:“江春兄弟別跟這種人生氣掉價。走,有空上我那喝兩杯去。”
“不了家裡還有事。”江春搖了搖頭對龐管事道了聲謝,然後拎起地上的東西在所有人敬畏交加的目光中,轉身離開。
從始至終他都沒再看張翠芬一眼。
那種無視比任何辱罵和毆打。
都更讓張翠芬感到屈辱和絕望。
江春回到家時林秀秀正焦急地在院門口張望著。
看到他平安回來她那顆懸著的心才終於落了地。
江春把手裡的東西遞給她。
那兩雙嶄新的棉鞋那包甜絲絲的水果糖,還有那瓶散發著淡淡香氣的雪花膏。
林秀秀看著這些東西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她這輩子都沒用過這麼金貴的東西。
“亂花錢。”她嘴上埋怨著手卻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
江春沒說話只是看著她。
晚上江夏睡下後林秀秀坐在燈下,猶豫了很久才擰開那瓶雪花膏的蓋子用指尖蘸了一點點,小心地往自己那張因為常年風吹日曬而有些粗糙的臉上抹去。
一股好聞的香氣瞬間在屋裡瀰漫開來。
江春躺在炕上看著燈光下,妻子那張因為一瓶雪花膏而露出少女般羞澀和歡喜的臉心裡忽然覺得無比的踏實。
第二天江春拿著剩下的八十塊錢,帶著江夏去了鄉里的中學。
他要讓妹妹重新回到課堂。
可事情並沒有他想的那麼順利。
學校的校長一個五十多歲戴著深度眼鏡的老學究,看了看江夏又看了看江春,搖了搖頭。
“江夏這個學生我記得當初是因為交不起學費,主動退學的。”校長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現在想回來也不是不行。除了補交一個學期的學費和雜費,一共十五塊錢之外還必須有你們村委會開的同意她復學的介紹信。”
錢不是問題。
可介紹信卻像一座大山,壓在了江春的心頭。
紅星村的村委會,大隊長兼書記不是別人正是他的親大伯江大山。
讓江大山給他開介紹信?
那無異於與虎謀皮。
江春的臉色沉了下來。
他帶著江夏離開了學校。
一路上江夏低著頭,一言不發瘦弱的肩膀微微聳動著。
她以為自己又一次失去了上學的機會。
“哥,要不算了吧。”走到村口她終於忍不住,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說道,“我,我不念了。”
“念!”江春的腳步猛地停住,他的聲音斬釘截鐵,“砸鍋賣鐵也得讓你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