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精明與算計的胖管事
福滿樓後門。
江春靠在對面的牆根下壓低了頭上的破草帽,像一塊沉默的石頭。
日頭漸高,一個挺著啤酒肚的胖管事,哼著小曲手裡甩著一串銅鑰匙慢悠悠地走了過來。
江春睜開眼,站直身體迎了上去。
“是你小子。”
胖管事認出了他,眉毛一挑有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
“有事?今天后廚不收山貨去前門排隊。”
江春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那雙在深山老林裡磨礪得如同鷹隼般的眸子,平靜地注視著眼前這個滿身油光連骨子裡都透著精明與算計的胖管事。
他緩緩從破舊的棉襖內襟裡掏出一個被油布裹了三層的方塊,動作沉穩沒有一絲多餘的顫抖。
“龐管事,我江春今天來,不是賣貨。”
他將那油布包往前一遞,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石子砸進平靜的油鍋。
?
“是來孝敬您老人家的。”
“孝敬?”龐管事眼皮一掀,嘴角掛上了一絲毫不掩飾的譏誚。他見過來攀交情、套近乎的窮哈哈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但像江春這麼單刀直入的,還是頭一個。
他捏著蘭花指,嫌棄地拈起油布包的一角,那輕飄飄的樣子,彷彿拿的是什麼髒東西。
可下一秒,他的臉色就變了。
入手的分量不對!沉甸甸的,壓手!
他那雙被肥肉擠成一條縫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驚疑,不再作態,三兩下便扯開了油布。
“嘶——”
一聲清晰的倒吸涼氣聲,在福滿樓的後門口響起。
晨曦的微光下,一枚足有成人巴掌大小的熊膽,靜靜地躺在油布上。
它通體呈現出一種深不見底的墨綠色,表面光滑如鏡,彷彿內裡封存著一汪流動的膽汁,隱隱有寶光在其間遊走。一股極淡卻沁人心脾的藥香,瞬間鑽入鼻腔。
“掛……掛了金邊的頂貨!”
龐管事的聲音都變了調,手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
他在這行裡泡了半輩子,什麼好東西沒見過?
可這種年份、這種品相的熊膽,十年都難得一見!
這玩意兒要是送到省城那些大人物手裡,換一根小黃魚都綽綽有餘!
他猛地抬起頭,那雙小眼睛裡迸射出的光芒,貪婪、震驚,又帶著濃濃的戒備。
“說!你到底想幹什麼?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我想跟福滿樓做一筆長久的買賣。”
江春迎著他灼人的目光,腰桿挺得筆直,“以後,我從黑風嶺上拿到的所有尖貨,只送您這一家。”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用鐵錘砸出來的。
“我不要錢,也不要票。”
“我只要福滿樓,給我江春,撐腰!”
“撐腰?”龐管事臉上的橫肉不自然地跳了跳,他瞬間就懂了。
這小子不是來賣貨,是來賣命,順便拉個虎皮做大旗!
他眯起眼睛,飛快地盤算著。
一個能從黑風嶺裡活著掏出這種寶貝的獵人,其實力不言而喻。
這意味著一個穩定且頂級的野味供應渠道。
可為了他,去得罪如今在紅旗公社一手遮天的王大海……
“你憑什麼覺得,我福滿樓會為了你一個鄉下小子,去惹一身騷?”
“就憑這個。”江春指了指他手裡的熊膽,眼神銳利如刀,“也憑以後,源源不斷的這個!”
龐管事的心臟狠狠一抽。
這小子,是條狼!
他知道,這事自己做不了主了。
“你在這等著。”他將熊膽死死攥在手裡,像是攥著自己的命根子,轉身一頭扎進了後廚。
不到兩分鐘,他又急匆匆地跑了出來,“劉經理讓你進去。”
江春跟著他,穿過油膩滾燙的後廚,走上吱呀作響的木樓梯。
二樓最裡間的辦公室裡,檀香嫋嫋。
一個穿著熨帖中山裝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正臨窗而立手裡把玩著兩顆油光鋥亮的核桃。
他沒有回頭聲音卻飄了過來。
“小龐你說有個山裡的小兄弟,帶了件稀罕物還想跟我劉某人交個朋友?”
這聲音不溫不火卻帶著一股子久居上位的壓迫感。
龐管事早已弓下了腰滿臉堆笑:“劉經理您掌掌眼。”
劉福貴這才緩緩轉過身目光如電,第一時間就落在了江春身上。
那眼神彷彿能剝開他身上打滿補丁的衣服看穿他骨子裡的每一分膽怯與貪婪。
江春沒有躲閃任由他審視。
劉福貴嘴角微微一勾這才將視線移到那枚熊膽上。
只看了一眼他把玩核桃的動作便停住了。
“好膽。”他惜字如金重新看向江春,“我福滿樓開門做生意講究個公平買賣。說個數錢貨兩清。”
“劉經理我說了,我不要錢。”江春的聲音沉穩依舊,“我只要一句話。”
“哦?”劉福貴終於露出了一絲真正的興趣,“說來聽聽。”
“我江春在山裡刨食得罪了人。我需要一個靠山能讓那些豺狗不敢隨便伸爪子。”
“哈哈哈!”劉福貴突然笑了起來聲音在房間裡迴盪,“有意思可我福滿樓是酒樓不是衙門,我憑什麼為你出頭?”
“就憑我這條命能從黑風嶺裡,為您掏出別人掏不出的東西。”江春斬釘截鐵,“比如說能救命的百年老參能讓您父親多活十年的虎骨!”
劉福貴的笑聲戛然而止。
他的瞳孔猛地收縮,死死地盯著江春,那眼神,像是一頭被觸碰了逆鱗的猛虎!
他父親的病,是最高機密!這小子怎麼會知道?!
是巧合?還是……
辦公室裡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良久,劉福貴才緩緩吐出一口氣,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扔在桌上。
“這裡是一百塊。熊膽我收下了。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福滿樓的人。”
他重新坐回太師椅,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回去告訴那些找你麻煩的人,動你江春,就是砸我劉福貴的飯碗。”
“我倒要看看,在青陽縣這地界上,誰有這麼大的狗膽!”
江春的心,在這一刻,才真正落回了肚子裡。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拿起那滾燙如烙鐵的信封,轉身下樓。
走出福滿樓,陽光刺得他眼眶發熱。
有了劉福貴這尊大佛,王大海那條地頭蛇,翻不起浪了!
秀秀和妹妹,終於能過上安穩日子了!
他揣著那筆鉅款,腳步像是踩在雲端上。
去供銷社,給秀秀扯了最時興的天藍色燈芯絨,給妹妹買了能做兩身棉襖的灰色卡其布,還破天荒地買了一整瓶蛤蜊油和一罐麥乳精!
他已經能想象到秀秀和妹妹看到這些東西時,那驚喜的眼神。
回家的路,從未如此輕快。
可當他遠遠望見村口那棵老槐樹時,腳步卻像被釘死在原地。
一股濃烈的不安,如毒蛇般纏住了他的心臟!
他家的方向,圍滿了人!黑壓壓的一片,像是在看什麼殺頭的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