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孤勇者
四天時間在緊張的準備和與傷痛對抗中飛速流逝。
個人表演的日子到了。
古鎮中心廣場被臨時改造成了舞臺,青石板地面,木質結構的戲臺作為背景,周圍掛上了紅色的燈籠和具有民族特色的裝飾。
舞臺前方坐著節目組邀請的評審——包括張紹剛老師、王磊導演、幾位當地德高望重的老藝人,以及依舊掛著顧問頭銜的沈芸。
更外圍則是聞訊趕來的當地居民和遊客,人頭攢動,氣氛熱烈。
其他五位嘉賓已經完成了各自的表演。
趙俊學習了一種節奏歡快的民族舞蹈,並將其與流行舞曲結合,表演充滿活力,雖然音樂深度稍欠,但現場氣氛調動得很好。
李默選擇了一種古老的敘事歌謠,用現代編曲方式重新詮釋,作品結構完整,技術性強,但略顯學院派,少了些煙火氣。
林婉婉學習了一種輕柔的山歌,她的嗓音空靈,與山歌的調子意外契合,表演雖然簡單,但情感真摯,打動了不少人。
秦菲菲則劍走偏鋒,學習了一種帶著巫蠱神秘色彩的祭祀鼓點,結合她沙啞的嗓音和極具張力的舞臺表現,創作出一首充滿原始力量和戲劇性的作品,令人印象深刻。
蘇雪晴的表現最為穩定出色。她系統學習了一種複雜的多聲部合唱技巧,並將其巧妙地融入一首自己創作的、帶有古典韻味的歌曲中,旋律優美,編排精緻,展現了極強的音樂素養和掌控力。
現在,只剩下陸澤。
當他拄著節目組提供的臨時柺杖,緩慢而堅定地走上舞臺時,臺下響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和議論。
他的左小腿依舊纏著繃帶,腫消了一些,但明顯行動不便。左手手背也貼著醒目的紗布。
“他還能表演嗎?”
“傷成這樣,怎麼吹那個大竹筒?”
“不會是硬撐著吧?”
質疑的聲音隱約可聞。
評審席上,張紹剛老師眼中帶著擔憂。
王磊導演眉頭微蹙。
沈芸臉上依舊是那副無可挑剔的、帶著些許關切意味的微笑,但眼神平靜無波。
陸澤走到舞臺中央,那裡已經擺放好了一個凳子和他的芒筒。
他沒有看臺下,也沒有看評審席。
他先將柺杖輕輕靠在一邊,然後小心地坐下,將受傷的左腿微微伸直,調整到一個相對舒適的姿勢。
然後,他拿起了那根古樸的、比他手臂還粗的竹製芒筒。
舞臺燈光聚焦在他身上。
廣場漸漸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看著這個帶著傷、獨自坐在舞臺上的年輕人。
陸澤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彷彿在調動全身的氣息,也彷彿在遮蔽外界的干擾。
然後,他將芒筒湊到唇邊。
低沉、渾厚、彷彿從大地深處發出的聲音,緩緩從芒筒中流淌出來。
起音有些微弱,帶著傷後氣息不足的滯澀感。
臺下有人微微搖頭。
沈芸嘴角的弧度幾不可察地加深了一絲。
但陸澤沒有停下。
他運用著從老藝人那裡學來的、尚不純熟的迴圈換氣技巧,努力維持著氣息的穩定。
聲音漸漸變得紮實、飽滿。
他吹奏的並非傳統的古老調子,而是一段他自己創作的旋律。
旋律裡,有群山的巍峨與沉默,有云霧的繚繞與變幻,有行走其間的艱難與堅持。
節奏緩慢而沉重,如同他此刻受傷的腿,每一步都踏在實處,帶著不容忽視的力量。
芒筒獨特的聲音特質,將這種蒼涼、厚重而又隱含生命力的感覺,放大到了極致。
他吹奏著,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左腿的疼痛一陣陣傳來,左手按孔時也帶著牽扯的痛感。
但他的眼神專注,身體穩如磐石,只有胸腔隨著氣息微微起伏。
漸漸地,人們不再關注他的傷勢,不再議論他能否完成。
所有人都被那來自古老竹筒的、充滿原始力量和真摯情感的聲音吸引住了。
那聲音彷彿有一種魔力,將人帶入那片雲霧繚繞的群山,感受到行走其間的孤獨、堅韌與對自然的敬畏。
當主旋律告一段落,陸澤的氣息明顯有些接續不上,聲音出現了一絲顫抖和斷續。
臺下觀眾的心也跟著揪了一下。
就在這時,他忽然抬起頭,目光掃過臺下,然後對著立麥,用一種帶著沙啞和疲憊,卻異常堅定的聲音,清唱出了幾句歌詞。
歌詞很簡單,甚至有些直白,用的是當地的方言俚語混雜著普通話。
“山高路遠,石頭滾落砸了腳。
疼嗎?疼。
走嗎?走。
老祖宗的調子裡,沒教過怎麼回頭。”
沒有複雜的旋律,沒有華麗的編曲。
就是幾句近乎唸白的清唱。
卻像一記重錘,猛地敲擊在每個人的心上。
結合他此刻帶著傷坐在臺上的形象,這幾句簡單的歌詞,充滿了震撼人心的力量。
唱完這幾句,他再次俯身,用盡最後的力氣,吹奏出一段更加蒼涼、也更加決絕的尾音。
芒筒的聲音在廣場上空盤旋,久久不散。
當最後一個音符終於沉寂下去,陸澤放下芒筒,微微喘息著,臉色有些蒼白。
舞臺上下,一片寂靜。
落針可聞。
幾秒鐘後,不知是誰先帶頭鼓起了掌。
緊接著,掌聲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席捲了整個廣場!
熱烈,持久,充滿了敬意。
不少當地居民一邊用力鼓掌,一邊用力點頭,眼神裡充滿了對這個小夥子的認可和讚賞。
他們聽懂了。
聽懂了那芒筒裡的山魂,也聽懂了那幾句歌詞裡的硬氣。
張紹剛老師用力地鼓著掌,眼神裡充滿了激動和欣慰。
王磊導演也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笑容。
沈芸依舊在鼓掌,臉上的笑容依舊完美,但如果仔細看,能發現她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過的冰冷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
她沒想到,陸澤不僅完成了表演,而且是在受傷的情況下,拿出瞭如此具有衝擊力和個人色彩的作品。
甚至臨時加入的那幾句清唱,堪稱點睛之筆,將整個表演提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這個年輕人,比她預想的,要難對付得多。
掌聲漸漸平息。
陸澤拄著柺杖,慢慢站起身,對著臺下和評審席,微微鞠了一躬。
他的動作因為腿傷而有些遲緩,但姿態不卑不亢。
表演全部結束。
評審們需要時間進行合議,最終結果將在稍後公佈。
嘉賓們退到後臺休息。
趙俊第一個衝上來,激動地拍了拍陸澤沒受傷的右邊肩膀。
“太牛了!陸澤!最後那幾句,絕了!”
李默也走過來,推了推眼鏡,語氣複雜。
“你的作品……很有力量。尤其是在這種情況下完成,佩服。”
林婉婉看著他,眼神裡充滿了崇拜。
秦菲菲遞給他一瓶水,歪著頭打量他。
“行啊,木頭,關鍵時刻還挺會煽情。不過……幹得漂亮!”
蘇雪晴站在稍遠的地方,對他點了點頭,雖然沒有說話,但眼神裡的肯定清晰無疑。
陸澤接過水,喝了一口,感覺喉嚨和胸腔都火辣辣的。
剛才的表演,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體力和心力。
腿上的疼痛也因為長時間的坐姿和最後的站立而變得更加劇烈。
但他心裡,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和踏實。
他做到了。
帶著傷,站在了這個舞臺上,並且毫無保留地展現了自己。
無論最終結果如何,他對自己,都有了交代。
他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輕輕按摩著腫痛的左腿,等待著命運的宣判。
而他知道,經過這一次,無論結果如何,他在這個節目,乃至在這個圈子裡的路,都將變得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