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與我西方有緣
一間寬敞的靜室,靜室裡坐著三個人。
陸拾看著對面的兩位道人,心情複雜。
雖然說在很久之前——大概是透過曬鹽法獲得第一份人道功德之後,陸拾就想過,自己的所作所為很可能會引來滿天神彿的注意——雖然說現在還沒有佛就是了。
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陸拾怎麼也沒想到,會吸引來這麼兩尊大佛。
接引道人,準提道人。
兩人同為諸天六聖,合稱西方二釋,開創了西方教的大佬,修為是混元大羅金仙——也就是所謂的聖人。
除了避世不出的鴻鈞和深淺難測的天道之外,他們兩個就是世間最頂尖的那一批修行者。
像他們倆這樣的,全世界加起來也只有六個——這還得算上他們倆。
陸拾就納了悶了,自己這小打小鬧攢攢功德,最多就是匯聚一下信仰,怎麼就引起這種大佬的注意了呢?
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這怕不是天道給我安排的坑?
陸拾心裡琢磨著,臉上卻是恭恭敬敬,給這兩位大佬奉茶。
雖然說相比創立人闡截三教的三清和有造人補天之功的媧皇,同為聖人的二釋逼格確實有點低了,但架不住人家是實打實的聖人。
陸拾敢在太乙真人面前蹦躂,是拿捏準了闡教十二金仙不會以大欺小,而且封神在即,十二金仙不到聖人境,這個時候動手是要沾染因果的。
但是面前這兩位不同。
聖人最牛逼的地方就是不沾因果,換句話說,這兩位就算在這順手給他收拾了,陸拾也沒地方喊冤。
這種情況下認慫,不丟人。
就是有點憋屈。
陸拾打定主意,等這關過了,他就立刻出海,去找仙域碧遊宮,拜到通天老爺門下,到時有了跟腳,面對這些大能才有說話的底氣。
至於為啥不去崑崙山玉虛宮……別扯淡了,元始老爺看不上溼生卵化之輩,披毛戴角之徒,肯收一個黃龍當弟子已經是破例了,萬萬沒可能有第二例。
至於兜率宮的大老爺,那更是沒戲。
大老爺不收徒的,這多年也只有玄都大法師這麼一個徒弟,就這還是為了創立人教,所以才會收下玄都這位媧皇捏的第一個人,佔據名分。
只能說聖人門庭,一個比一個難進。
這麼對比一下,啥人都收的截教確實就有點另類了,也難怪其他幾個建立道統的聖人都想搞通天,畢竟他太不合群,而且啥人都收這一條有點壞規矩。
當然了,壞的是聖人老爺的規矩,對於陸拾這種小角色,哪有什麼規矩不規矩,先入了門庭站穩腳跟再說。
話說仙域怎麼去來著?
等會回家找老頭子問問,他見多識廣,應該知道去仙域的路……
陸拾的思緒越飄越遠,已經完全忘了自己對面還坐著兩位聖人,直到接引道人將手中茶杯放下,發出一聲脆響。
陸拾猛的回過神來,臉色有些難看。
他猛的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的狀態不太正常,雖然說他平時有些脫線,但也不至於在這種關鍵時刻神遊太虛,唯一的解釋就是,有什麼東西催生了他的雜念,讓他控制不住地想東想西。
而整個陳塘關,只有面前這兩位能做到這件事。
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個問題在冒出來的一瞬間,陸拾心裡就有了答案——這兩位聖人有想要知道的事情,但是這件事並不能開口問,具體原因不知,可能是會引來其他聖人注意,也可能是會引起天道共鳴,總之就是不能直接說,所以才會用這種方法催生他的雜念,讓他自己胡思亂想,這樣他們就有機會從陸拾的思緒裡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果不其然,在陸拾清醒過來之後,接引道人就笑了,他笑容慈祥地看著陸拾,認真道:“小友,與我西方有……”
“等一下!”
陸拾大喝一聲,打斷了接引道人的話。
因為他知道,這句話是萬萬不能讓接引道人說出口的。
在封神浩劫當中,有兩句話最有威力。
一句是“道友請留步”。
只要是被申公豹來上這麼一句,下到九龍島練氣士,上到三霄和趙公明,有一個算一個,全都上了封神榜,誰也跑不了。
另一句就是“與我西方有緣”。
相比起殺傷力強大的“道友請留步”,“與我西方有緣”就沒什麼殺傷力了,甚至這句話還能救人,其中最典型的就是一氣仙馬元。
當時闡教生擒活捉了馬元,已經押往刑場準備處決了,結果半道被準提道人給攔了,準提自報家門之後,便對闡教文殊廣法天尊說:“此人根行且重,與吾西方有緣,待貧道把他帶上西方,成為正果。”
文殊一見西方聖人親自前來要人,在說了幾句恭維之詞後便放了馬元。
不過文殊沒想到,準提那句“與我西方有緣”可不僅僅是說給馬元聽的,也是說給他聽的,後來他和普賢、慈航在三霄娘娘的九曲黃河陣裡被削去頂上三花,胸中五氣,千年道行損失大半,也是準提出手幫三人重塑法身,恢復道行,然後扔了一句“與我西方有緣”,就把堂堂闡教十二金仙中的三位給拐走了。
這句話的威力由此可見一斑。
雖然說這話能保命,但是陸拾可不打算當和尚,更不打算陪著這兩位聖人去什麼狗屁的西天極樂。
實話實說,他哪怕拜到元始天尊座下天天被甩臉色,也不可能進西方教,所以這句“與我西方有緣”他是絕對不能讓接引說出來。
迎著接引疑惑的目光,陸拾乾笑兩聲,然後扭頭看向窗外:“那什麼,今天天氣不錯哈。”
接引道人扭頭,看了眼黑漆漆的夜空:“……”
陸拾也意識到自己找的藉口太生硬了,於是立馬轉移話題:“那什麼,天色也不早了,兩位聖人還沒用膳吧?今天正好是除夕,我去安排人做幾個好菜,咱們邊吃邊聊,邊吃邊聊。”
他一邊說著,一邊挪著步子離開房間,跑遠了之後他才忍不住給了自己幾個嘴巴:“見鬼了,這張破嘴平時挺能說的,怎麼今天一直在瞎扯淡?還邊吃邊聊?聖人餐風飲露不食五穀,吃個屁的吃!話說這兩位到底是來幹嘛的?總不能真的是來拉我進西方教的吧?我這小角色還用著他們家親自出馬?有鬼,肯定有鬼!”
他嘀嘀咕咕地遠離了靜室,而在靜室之中,一直沒有開口的準提道人總算是說了除他名字之外的第一句話:“他拒絕了。”
“正常。”接引道人還是那副樂呵呵的樣子,兩根手指揉搓著手中的茶杯,那茶杯被他捏著的地方竟然呈現出金玉之色,似乎是在向著某種更高階的東西變化。
“他接受了才奇怪。”接引道人說,“他的命數不同尋常,明明已中死劫,卻還好端端地活在世上,還搞出了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
他說著,手腕一翻,手中多出來了一塊透明的物件——一塊玻璃。
“非先天所有,亦非後天之物所長,而是利用了「道」的術,卻又並非道術,甚至連仙術都不是,半點法力也無,卻能引動天地命理的變化……奇妙。”
準提看著讚歎不止的接引,開口道:“如師兄所言,他確實是締造婆娑世界最合適的人選,但是他心中並不認同我西方教的理念,不,並不只是不認同,而是格外……”
“排斥。”接引笑容不變,“不重要,師弟,這不重要,我西方教理念浩如煙海,他只是對我們有些偏見而已,只要相處的久了,他自會皈依,所以,不要著急。”
準提冷哼一聲:“依我看,還不如直接拿了這小子丟到淨土去,讓他自生自滅,我看他對自己的命看的很重,為了活命,他總會答應我們的。”
“師弟啊,成聖數十個元會,你這脾氣還是如此不知收斂。”接引搖搖頭,解釋道,“此處天地氣機皆繫於此人,自成一方小世界,故除了你我以外,另外四位都還不知此處所在,若我等強行動手,必然會引發氣機動盪,此處也必然暴露,引來另外四位的目光,你覺得到時候,你我爭得過三清還是女媧?”
準提沉默。
接引說的有道理,在六大聖人當中,就是他們兩個底蘊最薄,三清自不必說,女媧就算是獨自一人,也需要他們兩個聯手才能應對,若是真的讓另外四個發現這地方,那可真是連口湯都喝不上了。
想到這裡,準提有些洩氣,他素來不擅長謀算,都是接引讓他幹啥他幹啥,現在不讓動手,那他基本就無事可做了。
“接下來怎麼辦?”準提問。
接引微笑:“自然是要用我西方教博大的理念感化他,讓他認同我們,加入我們,必要的時候,可以用「那個」。只要他加入我們,那我西方教就有了昌盛之本。”
——
“我絕對不會加入西方教!”
陸拾在靜室不遠處來回踱步,思索。
他必須要儘快想出一個破局之法。
逃是肯定逃不了的,聖人一夕之間就能遨遊天地,陸拾就算跑半年,從東勝神洲跑到西牛賀洲……這個不行,這是西方教大本營……跑到南瞻部洲,對於聖人來說也不過是一個呼吸就能將他抓回來。
而且陸拾也不打算跑。
逃避從來都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就算他這次能逃了,以接引準提二聖的修為,總能再次找到他,根本不能一勞永逸。
二聖的目的是讓他加入西方教,或許只有答應他們的要求,才能有一線生機。
但是陸拾也不想加入西方教,哪怕只是口頭上。
在這個世界的規則當中,口頭上的許諾也具備很強的約束力,更別說他許諾的物件還是兩位聖人,想要嘴上敷衍過去,之後也不付諸行動是不可能的。
必須想個辦法,有什麼辦法能夠讓接引和準提主動離開這裡,或者說至少讓他們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
冷靜,冷靜……
不要著急,慢慢思考……
接引準提出現在這裡,說明他們一定有所圖謀,從接引的態度來看,他們的目標應該和自己有關,雖然不知道具體的原因,但無非就是因為功德、命數、特殊性這幾種。
所以接引才會開口邀請自己加入西方教。
而他們並沒有直接動手,雖然不知道為何但肯定是有原因的,這至少給了陸拾轉圜的機會。
俗話說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
這所謂的「一」就是一線生機,凡事都不會走到絕路,逢山總會有路,絕處亦能逢生。
好好想一想,一定有什麼辦法……
不過說起來,這兩位聖人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點來到陳塘關?
正常來說他們現在不應該是……等等!
陸拾發現了盲點。
陸拾兜兜轉轉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
他一直都太過於好看聖人的逼格了,覺得聖人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事實上一般情況下的聖人確實都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但是現在並非是一般情況。
浩劫動盪遮蔽天機,卜算之法大多都會失靈,貴為聖人也不能窺探未來。
所以,如果有一件事,哪怕那是一件能讓天地動盪的大事,在浩劫的遮掩下,只要沒人告知聖人,聖人就未必知道。
更不要說這件大事本身也有更高層次的人站臺。
陸拾站定腳步,覺得自己或許可以賭上一賭。
陸拾不是一個好賭的人,因為他一直覺得不賭就不會輸,但是現在他沒有其他的路可以選擇。
擺在面前的兩條路。
要麼,答應二聖,加入西方教。
要麼,賭上一切,搏一把。
從沒當過賭徒的陸拾咬咬牙,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在心中不斷告誡自己,聖人沒什麼好怕的,自己身負諸天萬界,篝火之地的位格未必比聖人差,自己只不過是無數陸拾中的一個,逼急了大不了自爆,大家誰也別想好。
一番自我安慰之後,他的心態緩和了很多,重新返回了靜室。
靜室裡,看到陸拾返回,接引準提二聖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勾起嘴角,或許在這兩位看來,陸拾已經成了他們砧板上的魚肉,可以隨意拿捏了。
而陸拾不慌不忙,努力安定自己的情緒,穩住心神,坐在二聖對面,拿起茶壺給二聖奉茶:“廚房那邊已經在準備了,飯菜等會就會送過來。”
“善。”接引點點頭,準備說些什麼。
不過陸拾可不會給他開口的機會——他很擔心這兩個傢伙給他下陰招,比如念兩句佛經直接強行給他度化了。
所以能不讓他們開口,就絕對不能讓他們開口。
陸拾端起茶杯,恭恭敬敬道:“二位聖人來此,想來應該是有要事,然吾有疑惑,還想請二位聖人解答。”
準提還是一如往常不言不語,接引點點頭:“無妨,解疑答惑本就是我等職責,老祖傳下妙法就是為了讓我等弘揚,而非敝帚自珍。”
“善。”陸拾點頭,心中定了大半。
他看向二聖,神神秘秘地問:“二位聖人,可知封神?”
“?”
“?”
看著接引準提兩人一頭霧水的模樣,陸拾知道,自己賭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