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太乙真人
反抗命運的方法從來都不是逃避，而是面對，然後將其戰勝。
雖然已經忘了是從哪裡聽到的這句話，但陸拾卻對其中的道理感到深深地認同，併為之付諸實踐。
正如現在，他認識到，想要活下來的辦法絕對不是逃離東海，也不是坐以待斃，而是主動接近哪吒，與之建立更加深厚的關係。
這樣一來，哪吒在做一些事情的時候就會多一層考慮，從而讓事情朝著未知的方向偏移。
這才是這場死劫的唯一破局之法。
但這世間總是因果輪迴，陸拾在破除這次劫難之後，另外一場劫難也會應運而生。
而麻煩的因，則是種在了陸拾剛收的徒弟身上。
收了陳塘關總兵李靖的三兒子為徒，不是麻煩。
收了帶著乾坤圈和混天綾轉世的靈珠子為徒，這才是麻煩。
陸拾接下來要面對的，是聖人座下門徒，闡教十二金仙之一，修為已經臻至大羅金仙的乾元山金光洞洞主，太乙真人。
TMD，這麼一串名號聽起來就很唬人，恍惚之中陸拾心裡生出一種「我打宿儺」的荒謬感。
然而在這荒謬背後，隱藏著絕對的兇險。
兩人之間的差距有多大？
不說別的，只看修為。
陸拾作為龍族，天生自帶修為，不用像凡人一樣苦苦修行，只需要自然成長就能抵達地仙境，但神獸想要修行卻比普通人困難百倍，縱然陸拾有東海龍宮的資源供養，目前也只是堪堪入門，止步天仙。
那太乙真人呢，雖然名號是太乙，但人家卻是貨真價實的大羅金仙。
認真算算，天仙后邊是玄仙，玄仙后邊是真仙，真仙后邊是金仙，再往後還有太乙金仙，然後才是大羅金仙。
天仙是上仙境的門檻，大羅是聖人之下的最強，一人一仙之間的差距，沒幾元會的苦修怕是很難抹平。
陸拾不是沒有考慮過和太乙真人友好商談這種和平解決的辦法，只是深思熟慮之後他覺得這條路能走通的可能性不大。
太乙真人作為元始天尊座下弟子，人品秉性暫且不提，但他的屁股絕對是歪的。
陸拾作為闡教中人最看不起的溼生卵化之輩，披毛戴角之徒，太乙能給他說兩句話估計還是看在同門師弟黃龍真人的份上，如果沒有黃龍真人，太乙恐怕連個好臉色也不會有。
本來兩邊就道不同不相為謀了，現在陸拾還挖了人家的牆角。
想化干戈為玉帛？
門都沒有啊！
一想到這，陸拾就覺得有點頭大。
對付哪吒，他可以利用自己早出生幾百年的優勢成為對方的師父，但對付太乙真人……還真沒有什麼好辦法。
說到底還是實力太弱了啊，就像陸拾對另外一個自己說的那樣，只有擁有強大的實力才能擁有掌控命運的資格，沒有實力就只能匍匐在命運的腳下搖尾乞憐，期待命運的施捨。
對於太乙真人這邊，陸拾一時半會也想不出破局之策，乾脆將這件事放一放，反正距離太乙前來收徒還有幾天時間，當務之急是把哪吒的拜師儀式辦了，先把生米煮成熟飯，再考慮後邊的事情。
於是，在陸拾的迫切請求下，李靖第二天就安排好了哪吒的拜師宴。
因為時間緊迫，導致沒有很多客人，不過問題也不大，只要這場拜師宴的兩個主角到場就足夠了。
剛出生兩天的哪吒粉粉白白，煞是可愛，不僅能跑能跳，還能口吐人言，裝模作樣地端著茶跪在陸拾面前，脆生生喊了一聲：“師父。”
就在這兩個字從哪吒口中說出的一瞬間，陸拾心有所感，抬頭看向遠方的天空。
萬里無雲的晴空之上猛然炸響一道驚雷，轟隆隆震動天地。
陸拾從這道驚雷之中聽出了憤怒。
原來老天爺也是會憤怒的嗎？
連陸拾都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嘴臉正勾起一抹誇張的笑意，就像是在諷刺老天爺的無能。
他伸手，從哪吒手上接過茶盞。
賊老天，你想鬥，那就鬥到底。
——
乾元山金光洞。
正準備出門收徒的太乙真人聽到耳畔傳來滾滾驚雷，腳下一頓。
剛才在驚雷響起的同時，他心中生出了一種莫名的感覺，冥冥中彷彿有什麼東西離他而去了。
“怪哉。”
心中掐算一陣，這預感竟然應在自己那個還沒有進門的徒弟身上，原本命中註定的徒弟，現在居然只剩下一絲捉摸不定的師徒之緣了。
生出什麼變故了啊……
太乙真人捋了捋鬍鬚，揮手召來白鶴。
雖然師徒之緣被斷，但他還是要走一趟陳塘關，他得看看，究竟是什麼人敢摘他的桃子。
白鶴振翅，馱著太乙真人衝入茫茫雲海。
——
這幾天的陳塘關一直洋溢著歡慶的氣氛。
起因自然是幾天前的那場大雨，從天而降的甘露讓陳塘關從地獄重新回到了人間。
坊間皆傳，是龍王家的三王子為了收李總兵剛出生的三兒子做徒弟，所以才特地請了老龍王來陳塘關降雨，還有人傳，自己那天親眼看到了一天白龍從天而降，落在了總兵府。
流言真真假假難以分辨，但無論是李靖還是陸拾都沒有遏制流言的想法。
在李靖看來，現在的流言都只是一些口口相傳的小道訊息，這些訊息既沒有危害到陳塘關，也能調動起百姓的情緒，讓陳塘關熱鬧起來，久而久之，陳塘關或許能夠恢復得如同往日一般熱鬧非凡。
在陸拾看來，流言更大程度上擴散了自己的知名度，將自己和哪吒的關係牢牢綁在一起，這樣一來哪怕是太乙真人來了，陸拾也不怕對方把哪吒這個寶貝徒弟搶回去，也算是好事一樁。
兩人默契地任由流言發酵，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時間就這樣流逝，到了三天之後。
哪吒出生後的第三天，陳塘關總兵府敞開大門，廣迎賓客，李靖的好友們紛至沓來，齊齊上門慶賀李靖再得一子。
作為哪吒的師父，陸拾自然也收到了李靖正式遞上的請帖，並來到了現場。
只不過他並沒有同那些達官顯貴站在一起觥籌交錯，而是一個人端著酒樽站在院子的角落裡，臉色平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熱情洋溢的笑容，他們的酒樽撞在一起，青銅的酒器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餐桌上擺放的大鼎當中飄出騰騰熱氣，有香氣被熱氣裹著飄散在整個場地中。
很熱鬧的氛圍，但這熱鬧與陸拾無關，他今天過來，只是為了等一個人。
按照他的記憶，不同版本的哪吒，太乙真人的出場時間也都不太相同。
有的太乙真人，在哪吒剛出生的時候就跑到的李靖家裡，給哪吒起好了名字並收為弟子，而有的太乙真人則是在哪吒的出生宴／滿月宴／百天宴的時候才登場的。
前幾天哪吒出生的時候，陸拾跑來陳塘關，將哪吒收為弟子，那天他並沒有碰到太乙真人。
也就是說，太乙真人的登場可能比想象中要晚一些。
陸拾推算中，機率最大的，就是這場出生宴。
所以他今天才會跑來。
倒不是說他有了對付太乙的辦法，只是陸拾自己也明白，他現在面對的情況，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既然如此，與其等著太乙找上門來，那還不如主動出擊，至少先打個照面，萬一未來太乙暗地裡耍陰招，陸拾也好提前做好防備。
至於今天見了太乙應該怎麼辦……實話實說，陸拾沒想好。
他的打算就是走一步算一步，車到山前必有路。
反正太乙肯定要顧忌闡教十二金仙的面子，不會當眾對他發難，陸拾只要不主動作死，今天這關問題不大。
陸拾這邊正神遊著，忽瞥到一個軍政官急匆匆跑進院內，伏在李靖身邊耳語幾句。
常人可能聽不到他說的什麼，但陸拾好歹也是個天仙，還是龍族，自然是聽得一清二楚。
那軍政官說：“有一道人在外面，想請三公子的師父出面一見。”
“嗯？”
李靖皺了皺眉，目光在院子裡轉了一圈，找到了在角落裡自斟自飲的陸拾。
他剛想邁步朝著陸拾走來，卻看到陸拾衝他擺了擺手，然後提著酒壺出了門。
難道是已經算到會有人來找他了嗎？
李靖心中一凜，原本還有些輕視的心思頓時收了起來，對這位龍王三太子的評價又提高了一些。
雖然只是龍宮的小輩，但本事未必就弱，至少教導哪吒已經綽綽有餘了。
李靖這麼想著，面上卻沒有絲毫顯露，繼續同周圍的賓客推杯換盞，舉杯暢飲。
院門外，陸拾拎著一隻酒壺晃了出來。
出門第一眼，他就看到了站在門外的那位道人，那賣相，那儀態，端的是仙風道骨，氣宇軒昂，知道的能認出是太乙真人，不知道的還以為元始天尊親至呢。
陸拾咂咂嘴，來到道人面前，拱手一禮：“福壽無量天尊，東海龍族小輩敖丙，見過太乙真人。”
別管有什麼恩恩怨怨，禮數總得周到，不然萬一稀裡糊塗打起來了，打不過還沒啥，不佔理才是最尷尬的。
太乙真人的拂塵搭在手臂上，斜著眼蔑了陸拾一眼：“你認得我？”
“自然認得。”陸拾笑道，“闡教聖人座下十二金仙之名威服四海，小輩自然是聽過的。”
太乙真人的語氣依舊不鹹不淡：“只是聽過，可未必能認出我。”
“認得出的。”陸拾依舊是笑，“在下就算不識得真人容顏，但乾元山金光洞的鎮洞之寶還是能認出的。”
氣氛猛然一僵。
太乙真人總算把眯成一條縫的眼睛睜開了一半，晦澀不明的眸子盯著陸拾。
陸拾感覺周身的壓力陡增——不，不是感覺，是真的在增加，太乙真人正將自己大羅金仙的威壓全部集中在了陸拾身上，壓得他抬不起頭來。
但陸拾好歹也是龍族，周身龍鱗浮現，脊背挺的筆直，龍威傾瀉而出。
儘管相較於大羅金仙的威壓而言，陸拾的龍威只能說是不值一提，但也算是爭取到了喘息的餘地。
陸拾咬著牙，有血水從牙縫中溢位來。
現在的他感覺自己就像是在波濤洶湧的海面上的一艘小舟，隨時都有可能被浪花拍翻，沉入海底。
大羅金仙名不虛傳，只是一個眼神，一絲氣機，就能夠輕而易舉地至陸拾死地。
好在太乙真人並沒有對陸拾起殺心，或者說他可能有殺心，但卻要顧忌闡教十二金仙的臉面，又或者說太乙真人已經知道現在已經在封神量劫之中，所以才沒有輕舉妄動。
無論什麼原因，陸拾都暫時撿了一條命。
殷商撿命王了屬於是。
太乙真人看下馬威立得差不多了，慢悠悠地收起威壓，隨口道：“東海龍宮的萬寶圖錄名不虛傳。”
陸拾嚥下喉頭鮮血，強笑道：“不值錢的玩意，真人若是想要，在下必然雙手奉上。”
兩人口中的萬寶圖錄，是一份類似花名冊的先天靈寶，它能夠自動收集天地間寶物的資訊，然後將這些資訊整理成冊，供人觀看。
東海龍宮正是因為有這寶貝，所以才被稱為天下寶物匯聚之處，但天下寶物又怎麼可能真的匯聚一個小小的東海？
拋開有主的先天至寶和先天靈寶不說，就是一些天材地寶，也是上頭的神仙分完才能輪到東海。
所以所謂的天下寶物匯聚之處，不過是一個噱頭而已，指的就是這萬寶圖錄。
而萬寶圖錄除了收集寶物的資訊以外，還會將寶物的所在地和持有者標註出來，其中乾坤圈和混天綾的持有者就是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
有一說一，要是一個散修持有萬寶圖錄，恐怕早就被殺人奪寶了，但好在這玩意的歸屬是東海龍宮，當然了，小小的龍宮也保不住這東西，但誰讓龍宮背後是天庭呢。
打狗還得看主人，想動龍宮，問過玉皇大帝沒？
什麼？你說玉皇大帝沒資格跟你說話？
那你問過玉皇大帝上面那一位沒有？
顯而易見，玉皇大帝上面那一位，沒人惹得起，聖人也不行。
所以這寶貝才能安安穩穩地待在東海。
雖說陸拾不是透過萬寶圖錄猜到了哪吒的身份，但萬寶圖錄的存在正好給他提供一個藉口。
至於雙手奉上……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陸拾的態度。
陸拾淡笑著看著太乙真人，言語之間畢恭畢敬，行動舉止不卑不亢，讓太乙抓不到把柄。
說起來哪吒本來就沒有拜師，就算帶著金光洞的乾坤圈和混天綾一起出生也並不能說明什麼，太乙真人總不能說自己早就把這個徒弟預定了，這不就成了暗箱操作了嗎？
當然了，暗箱操作是沒有問題的，問題是不能把這種事放到明面上，不然十二金仙的面子可掛不住。
太乙真人的目光沉凝如水，對上了陸拾的眼睛。
兩人說話這麼久，太乙真人還是第一次用正眼看向陸拾。
陸拾也不懼，笑著看著他。
兩人對視許久後，太乙捋著鬍子笑了起來：“小子，你很好，為求一線生機居然能夠做到如此地步，若是我那師叔看到你，怕是要忍不住收你為徒了。”
陸拾搖搖頭：“真人過譽了，小子也只是想活命而已。”
“你想活命，可天卻想讓你死，你躲得了這次，卻躲不了下次。”
太乙真人揮了揮拂塵，身形消失的無影無蹤，只有聲音在陸拾耳邊迴盪。
“我與哪吒還有一絲師徒之緣，待你應劫之後，我再來收他。”
陸拾的表情波瀾不驚，深深拱手作揖：“在下，恭送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