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風雪山莊(八)
僻靜的荒院裡,坐著鄭家的幾位女主子。
她們手邊的茶几置著熱茶、雞油餅、芙蓉糕,明明一日未曾進食,可誰都沒吃一口。
鄭二夫人早就嚇得瑟瑟發抖,她時不時抬眼去瞟大夫人,哭喪地道:“大嫂,您可是咱們的主心骨,倒是說句話呀!那邪祟逃出來了,這可怎麼辦?”
鄭大夫人端起茶盞,輕描淡寫地飲了一口,一雙吊梢眼瞥向二弟妹,譏笑道:“之前不是給我上眼藥麼?說我掌家不逮,才讓家中出了禍端……怎麼,真遇上難事了,又想起我這個大嫂的好處來了?”
二夫人臉上訕訕,她之前是想過把大嫂拉下馬,這樣就能由他們二房當家做主了,可眼下正是生死關頭,掌家哪有命重要啊。
二夫人道:“算我錯了,大嫂大人有大量,別和妹妹計較,能躲過這一劫,我定是唯大嫂馬首是瞻。”
大夫人見她乖覺,也不再為難,她放下茶盞,面色凝重地道:“她不是關在家中的降魔陣裡,每月一個丫鬟喂著呢,怎生好端端的來了山莊?不會是公爹把她放出來的吧?”
二夫人嗤笑:“哪能啊!這次公爹壽誕,宴請那麼多大人物,他最愛惜官職與名聲,怎可能將這樣的妖邪帶到山莊,倒是四弟……”
幾人說完,眼睛齊刷刷掃向一旁唯唯諾諾的四夫人。
她今日只穿了素色的裙衫,髮髻也只簪了一支銀色花釵,顯然是還為丈夫守孝。
二夫人眯起美眸,笑道:“誰都知道四弟最疼那個妖邪,定是他將她帶來山莊的。”
這話的侮辱性極重,丈夫不疼自家妻子,居然寵愛一個嗜血殘暴的邪祟,任誰聽了都覺得羞憤欲死。
果然,四夫人臉色煞白,唇瓣也幾無血色,攤上這樣拎不清的丈夫,她還守著婦道,為他守孝,當真是難堪至極。
四夫人啞巴似的一句話說不出來。
大夫人只能幫著這群窩裡反的蠢材調停,她按了按額頭,罵道:“行了行了!再疼愛,不也是被她弄死了?”
二夫人擰起眉頭:“向仵作不是說了,端雞湯的人很可能是個男人?那妖邪……可是個女的!”
一向插不上嘴的三夫人忽然小聲道:“有沒有可能……這次看上的人,是四弟自己,他想討妖邪的歡心,所以自導自演了一出謀殺案?畢竟這樣一來,沒人會疑心上這隻妖邪,都會以為是哪個男刺客將四弟殺了。”
此言一出,眾人沉默。
四弟那個瘋勁兒,倒真有可能做出這樣的事。
畢竟,從前那隻妖邪看上了四夫人生下的小八娘鄭思柔,四弟猶豫幾天,還不是心甘情願把女兒奉上?
要不是四夫人護女心切,把女兒送出府外,恐怕鄭思柔早就死在妖邪之口了。
想到這裡,眾人同情地看著四夫人。
“夠了!”
四夫人早就受不了這些折辱,她拆下銀簪,狠狠砸到地上,撩裙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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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小園從楚道夫這裡得知,鄭家四爺死的那天,山莊所有的小廝與管事都有不在場證明。
楚道夫領了謝筠雪的御令,去調查那些來賀壽的官吏與家僕,結果也一樣,都忙著自家的事,誰有空去謀害主人家。
線索又斷了,向小園一籌莫展。
好半晌,她想到之前神神叨叨的丫鬟吉祥。
吉祥被白珠的死相嚇得肝膽懼寒,嘴裡一直唸叨降魔陣的事,她一定知道什麼。
可是,當向小園要去內院找吉祥的時候,卻被人告知,吉祥昨夜發瘋,自己冒雪走出山莊。
莊子外到處都是風雪,雪厚得有半人高,她又怎麼可能活著回來?定是死在外頭了。
吉祥的死,無疑有殺雞儆猴之意,底下的丫鬟便是知道些什麼,也不敢和向小園吐露了。
這樣可不行……
向小園皺眉。
但沒證據的情況下,她總不能抓住丫鬟就屈打成招吧?
況且,向小園近日路過山莊後罩房的時候,她看到不少小丫鬟在院子裡燒黃紙,房門上貼硃砂符籙。
她們分明是真覺得鄭家鬧鬼,還出妖邪。
難道世上真的有吃人的邪祟?
向小園百思不得其解,她想不通的時候就去看書,手裡的《驗屍方》翻了又翻,一共三十五卷的檢屍法子,她不過熬了一夜就看完了。
本來鄭家四爺死了是大事,家裡要發喪,要辦後事,可風雪太大,所有人都困在山上,哪裡都去不了。
甚至有一些官吏被接連的兇案嚇到,已經帶領家僕自發去府外剷雪了。
向小園吃了兩個蜂蜜糕坨,她剛擦完手裡的脂油,想起近日睡前打坐調息,默背內功心法時,小腹總是墜痛。
她想到話本里那些走火入魔的說法,她這個情況,很像要出事的徵兆,當即跑到槐雨的院子,大力拍他的房門。
“槐雨師兄、槐雨師兄,我有急事找你!我快死了、快死了!”
……
謝筠雪本來還在批閱政務文書,但福生自打向小園“侍寢”後,自發當上了皇太子的線人。
福生得知向小園和玄麒司暗衛頭子槐雨走得很近,今日還要撞門去尋情夫,當即急得心急火燎,嘴上都起燎泡了。
福生急忙來稟報謝筠雪:“殿下、殿下,不好了!向仵作,她、她紅杏出牆了!”
謝筠雪的指骨一顫:“什麼?”
他有些沒明白。
但福生卻哭哭啼啼地道:“向仵作去尋槐雨了,沒想到您的麾下還有藏奸的,知道向仵作是您的人,還背地裡勾勾搭搭……”
謝筠雪擰眉:“這等瑣事,不必稟我,滾出去!”
福生被罵得噎了一下,但他知道,謝筠雪心中定是煩悶,畢竟誰能允許自個兒頭上是綠油油的。
他期期艾艾地退下。
謝筠雪嘆一口氣,無奈走向屏風,換了一身窄袖黑衫。
他戴好易容的麵皮,扮作槐雨後,動作靈巧地躍出窗外,直奔向暗衛所在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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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小園敲了半天門,以為槐雨不在房中,正要走,房門卻在此時開啟了。
槐雨的額髮溼潤,像是覆沒了一層剛剛融化的霜雪,他看著向小園,鳳眸黑沉,冷聲問:“有事?”
向小園仰頭,一雙杏眼瑩潤,語氣有點軟:“師兄,我好像練功練到走火入魔,夜裡老是肚子疼……”
“哪兒疼?”槐雨認真問她。
向小園指著小腹,吸了吸鼻子:“就這兒,真的很疼。”
槐雨抿唇。
良久,他輕按了一下向小園的痛處,以內力感受她四肢百骸的血脈流動,最終他像是想到什麼,又喊向小園:“張嘴。”
向小園照做。
槐雨收手,他猶豫很久,才道:“舌苔淡粉,經脈細弱,下腹墜疼,分明是宮寒腎虧……向小園,你多久沒來癸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