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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豪傑

臨近日落,唐軍埡口坡陣地。

趙懷安吃完茶泡飯後,裹著毛毯在帳裡補了一覺,這一覺就到了日下山頭。

神清氣爽,趙懷安頂著發懵的腦袋坐在馬紮上,看著帳外那滿暮斜陽。

這一場景讓他想起了他來大唐的那一天,同樣在戰場,同樣在漢源,也是同樣的如鮮血染紅的天空。

趙懷安深吸一口氣,衝外面帳幕大喊:

“來人啊!”

話音剛落,他四個義子已經披甲進來了。

趙文忠他們幾個已經不能用五寸丁來形容了,在軍中肉稻管飽,這幾人開始進入了發育期,短短四五個月,個子就都躥起來了。

看著四個義子頂著成人的衣甲,像模像樣地行禮,趙懷安笑道:

“行了,沒人的時候少來這套,看見你們六叔了嗎?”

四人之首的趙文忠依舊恭敬,伏地回道:

“六叔正和眉州兵的是山行章、徐耕兩個說話,哦,他們還叫了茂州兵的張造。”

趙懷安倒是奇了,這山行章跑到他這邊幹什麼?也想給自己跳支舞?

於是,趙懷安就讓他們把老六喊進來,還有山行章他們三個。

義子們一走,趙懷安意識到要見客,又起身披了件袍衫,人家來做客肯定是有事,他不能失了禮數。

這邊剛穿戴好,那邊老六就一邊笑,一邊帶著山行章、徐耕、張造三人進來了。

趙懷安也笑著迎了過去。

山行章,他見過兩面,所以不用多認識,倒是他旁邊站著的一個白胖武士,一個黑矮瘦的包著黑色圓頭巾,穿著身皮甲,小腿綁著個白布行纏,活像個山裡的獵戶。

山行章進來後,姿態極低,上來就給趙懷安行禮。

趙大不搞這些,拉著這些人落座了,然後那白胖武士和黑矮瘦都簡單介紹了自己。

至於趙大?他不用介紹自己,軍中現在不認識他的,不多!

那白胖武士叫徐耕,愛笑,看著就心寬體胖,倒頭就睡的那種;黑矮瘦叫張造,是龍州人,雖然唐話說的也順溜,但趙懷安聽著就像是廣西那邊的人。

然後他得知,龍州的確是後世廣西一片的。

雖然不清楚一個龍州人怎麼跑到茂州做了領兵將,但人家不說,趙懷安自然也不好問。

這邊山行章也在客套寒暄,然後就直入正題了,他們傍晚過來,就是想明天決戰時,和保義都共進退。

趙懷安一聽這個,滿心高興,畢竟三人部屬加起來和保義都兵力相當,他們需要自己,自己同樣也需要這些人。

但他更加好奇的,就是為何山行章怎麼會突然,這人是個老滑頭,肯定嗅出了什麼。

於是,趙懷安拍著胸脯,保證:

“這自然好,我上次在楊帥的大帳下就說了,只要咱們結成棍,守望相助,這仗咱們沒問題的。”

但趙懷安下一句就直截了當問了:

“可要是咱們大夥各有心思,啥事都藏著掖著,這次怕就懸了。所以老山,你直接和大夥講講,你是不是聽到什麼風聲了,也別藏了,說吧。”

於是,那邊的張造也盯了過來,把山行章看得渾身不自在。

這個龍州蠻子,看人的眼睛動不動往脖子處打量,真是蠻夷!

面對趙懷安的詢問,山行章也不敢隱瞞,畢竟他是真想託庇在趙懷安下面的,對於明天的戰事,他心裡沒底。

但有些話他也只是猜測,不敢把話說滿,便謹慎說了句:

“我隱約聽說,好像各營都有一些人走動。”

趙懷安直皺眉,不解這話是什麼意思,然後那山行章就又轉口說:

“嗯,隱約,隱約,也做不得數的。”

這副婆婆媽媽的樣子,把趙懷安弄惱了,忽然把桌子一拍,大罵:

“看著我,把話說清楚,婆婆媽媽的,像什麼樣子。”

趙懷安一直和和氣氣的,忽然拍了桌子,直接把山行章嚇住了,這人當時就要往帳外望,聽到帳外甲片嘩嘩相撞,直接變色,如吐豆子一樣:

“有南詔人進了幾個營的大營,但去了哪些人的,我不能說。”

趙懷安一下子懵了,電光火石間,他直接問道:

“是不是有南詔人找了你。”

這話直接把山行章嚇住了,起身就要往外頭走,忽然旁邊一直沉默不說話的張造,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如鐵澆築一樣,死死抓緊。

此時身後,趙懷安哈哈一笑,起身將山行章又摁了原座,給他定心:

“老山,你慌什麼,你能這個時候來和我說這些,說明是信我,那我有什麼不信你的?”

說著,趙懷安一隻手臂就搭在了山行章的肩膀上,笑眯眯道:

“那個南詔人殺了嗎?”

山行章愣了一下,感受著趙懷安壓在肩膀上的力道,立刻反應過來,連忙點頭。

趙懷安這才鬆手,笑著回到了馬紮上。

此刻,趙懷安內心已經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

明日就是大戰了,可南詔人卻可以找到各營軍陣,甚至能穿過戰場遊弋的哨探,這本身就是大問題。

而不管這些南詔人到底找那些西川將們說什麼事,又或者是幾人反對,幾人答應,這些都不重要了。

此時,諸將已經形成了猜忌鏈,每一個被找的西川將都會想一個問題:

“對方是隻找了我一個,還是也找了其他人?要是我這邊不答應,但是別人答應了,那我明日大戰是不是就危險了。”

而還有一點,那就是那幫南詔人竟然沒找自己,這說明什麼?說明人家對於此時戰場上各個西川將是非常瞭解的。

自己就是從這一次南詔戰爭中起來的,所以壓根不會答應任何南詔人的條件。

此刻,趙懷安看了一眼那邊抹汗賠笑的山行章,對這人倒真有了幾分感激。

要不是這人來找自己,他現在還懵懵懂懂,意識不到問題的嚴重性呢。

但趙懷安緊接著就想到了一事,為何這些南詔人會這麼熟悉這些西川將呢?甚至有信心覺得可以動搖這些人的作戰決心?

於是,趙懷安看向山行章,第一次語氣嚴肅地問道:

“老山,你信我,我也信你,那咱們就是肝膽相照的兄弟,明日到了戰場,是生是死,全靠咱們這份互信,但兄弟我現在還有一事不明白,你不和我講清楚,我不安。”

於是,趙懷安就將心中疑問說出。

此時山行章已經徹底壓寶趙大,今天稍晚,當南詔人摸到他營帳的時候,他真的是嚇得半死。

不用見那人,就知道南詔人是許下滔天利益,不是讓他明日倒戈,就是讓他觀戰不動。

他是個聰明人,所以自然想得多,別人能想到的,他都想到了,但他又多想了一層,那就是旁邊的趙大知不知道。

然後用腳趾頭想,就知道南詔人一定收買不了趙懷安。

他現在的眉州兵有兩部,一個是他麾下五百兵,一個是徐耕那邊的三百兵,別看這人整天笑笑的,實際上為人非常正派。

團隊裡哪些人都是哪些德行,外人不知道,大夥還不知道呢?

所以一旦他這邊和南詔人眉來眼去,那老徐肯定不會倒到自己這邊。

而再看自己陣地旁邊的兩家,人保義都不用說了,麾下三個營,任何一個營都能碾死自己,然後旁邊龍州的張造也是。

這人帶著部分龍州夷兵到茂州帶兵,此前一直在山裡戍守,是成都權力場的邊緣人物,這種人壓根就不會和南詔人有交集。

這種情況下,南詔人也不會找上他。

所以這麼一分析,山行章就知道,自己其實是沒得選的。

所以他索性連南詔人的面也不見,見了,他怕自己抵禦不了誘惑。

那既然不倒向南詔人那邊,那他自然就得提醒一下旁邊的趙懷安,畢竟他們這一翼的安危,可就指望保義都呢。

所以他這會稍作猶豫,就對趙懷安托盤而出,而且就當著旁邊土包子張造的面,說了西川諸將和南詔人的關係。

山行章告訴趙懷安,他們成都是富啊,可真正從土裡長出的財富才幾個子,真正富的從來就是商貿。

而西川最重要的商貿就是和吐蕃、南詔的三角貿易,西川用茶葉、粗鹽、布匹、佛經,和南詔換取金、銀、寶貨、丁口,又與吐蕃換丁馬匹、皮毛還有高原寶貨。

這條商道上運的不是貨,而是金山銀海。

實際上這條商道自漢時就已成型,當時號為“南中道”,可如果說當年是涓涓細流的話,自南詔、吐蕃先後崛起,這條商道就發展成了汪洋大海。

尤其是南詔成中南一霸,不僅整合了廣大山嶺,甚至去安南的商路也被打通了。

以前,大唐獲得海外寶貨和物資,不是從西域就是從廣州,可南詔崛起以後,南中道的商貿就成了大唐第三條對外商道。

而且和前兩個不同,這條商道至今不為朝廷所掌控,或者準確的來說,是不入土貢。

西域商道的利益是由回鶻、粟特商、長安大族們共享的,廣州的海貿,是進入到皇室的土貢下的,其利潤直接輸送到皇室。

但南中道則不同,他形成規模攏共不過百年,又因為其間都是不服王化的土蠻,所以除了成都本地豪族,和他們背後的長安卿族,別人是壓根插不進來的。

所以百年來,朝廷數發大軍南下徵南詔,但每次都功敗垂成,最後形成了現在的妥協。

此後,南詔與川西諸豪族的聯絡就越發深了,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今天我們打一下,明日我們繼續做生意。

沒辦法,實在是這裡面的利潤太大了,誰要是阻擋了大夥發財,誰都活不長。

山行章直接告訴趙懷安,就楊帥麾下的那些西川諸將,家裡沒幾個不和南詔人做生意的,這裡面誰是真做生意,誰又是做了唐奸,誰都分不了。

而現在能信的,除了趙懷安這種新起勢的,然後就是張造、李鋌這些從西北邊戍調動回來的邊鎮精銳,然後剩下的,用山行章的話來說:

“趙大,其他人,你信都別信!這可不是戰場上打打殺殺那麼簡單的。這裡面的水,太深了!”

這是趙懷安第一次聽別人從經貿的角度講了南詔和西川的關係,這也解釋了他心中一直以來的疑惑。

為何南詔一直就解決不了?為何南詔是戰是和,都能切換自如?甚至為何南詔會如此瞭解他們?

以前他以為顏師會是唐奸,出賣西川情報,現在看,做唐奸的又哪裡是顏師會一個?或者更準確的是,誰都可以是!

這一刻,即便是坐在馬紮上,外面的帷幕也擋住了夜晚的風,可趙懷安還是冷得發寒。

他忍不住看向了趙六,顫了句:

“老六……。”

趙懷安的話還沒說完,趙六忽然就拍著案几,起身說了句:

“趙大,額們和他們幹!有一事額一直沒和你說,前日額們歇營,額去南面看了額們戰死在大渡河臺地的兄弟們,你知道額看到了什麼?”

趙懷安看著怒氣勃發的趙六,有一瞬間,似乎有點不認識他了。

只聽趙六大吼:

“那幫南詔人將額們黎州軍的兄弟們都砍了頭,做成了京觀,還立個什麼鳥石碑,也就是額認不得字,不然上面寫了啥,也能和你說說。”

這邊趙六越說越氣,那邊山行章還補了一句:

“天寶年間,咱們二十萬大軍徵南詔,就在洱海邊大敗,二十萬人無一生還,然後那些南詔人就給陣亡唐軍,封土做了京觀,還立下一碑,得名‘德化碑’。”

這一句話徹底點燃了趙六,他衝到山行章那邊,噴著吐沫星子,大吼:

“屁的德,能化此德的,唯有殺光那些南詔人,為額們兄弟們報仇!”

看山行章縮著腦袋,他扭頭盯著趙懷安看,看著,看著,他哭了:

“趙大,黎州軍多少是額的鄉黨,他們的家人至今都不知道他們死在了這裡,在額們那,這種頭都砍了,死在異鄉的,就是招魂都招不回來,是徹徹底底成了孤魂野鬼啊!”

“嗚嗚嗚,額趙六不管那些南詔人有多少人,也不管咱們這邊出了多少叛徒,不就是拼命嗎?趙大,額們兩從死人堆裡爬出來,早就是孤魂野鬼了,還怕再死一次嗎?這一次,額們就在這裡,殺光那些南詔狗,為兄弟報仇!”

然後趙六一把將眼裡抹掉,狠聲道:

“趙大,額這段時間也學得好武藝,明日上戰場,你給額一把陌刀,額也要上陣殺敵!”

趙懷安就這樣一直看著趙六,此時老六在他的心中,不是七尺男兒,而是和他一樣,有這八尺的偉丈夫!真漢子!

也是難得的,他沒有罵趙六,而是笑道:

“你個文藝兵上什麼陣?夠誰殺的?你給我好好把嗩吶吹好,告訴你,你吹得越響,兄弟們殺得越起興!你的活,很重要!”

趙六重重的點頭,第一次將以前厭惡的吹嗩吶,當成了一件有意義的事情。

那邊,趙懷安扭頭盯著山行章、徐耕、張造三人,真誠道:

“我能信你們嗎?”

山行章忙不迭點頭,而旁邊的白胖的徐耕則摸著自己的肚子,哈哈笑道:

“能和軍中呼保義並肩死戰,也是人生快事啊!”

而那個黑矮瘦的張造,看著外面已經徹底黑了的天空,說了句:

“山裡出朝霞時,那不適合出門,可要是晚上出了霞光,那明天定是個難得的好天。”

然後張造看向了趙懷安,笑道:

“趙都將,那明天我們可得好好殺人啊!不能辜負如此好天。”

這一刻,趙懷安心情激盪,他猛然站起來,對三人道:

“好,你們不負我趙大,我趙大必不負你們,明日上了戰場,我生則罷了,死,則必死在諸君之前!”

然後,趙懷安直接抽出割肉小刀,拉破手指,滴在旁邊的水碗裡,然後對三人道:

“今夜,我四人便義結金蘭,明日生同生,死同死。便是去了黃泉路了,我趙大也帶著你們,繼續殺南詔人!也別怕我們人少,在下面,我還有千餘黎州兄弟,必不會讓你們受了委屈!”

此刻,山行章、徐耕、張造三人都笑了。

尤其是山行章,他眼睛都有點溼潤,人人都討厭他,鄙視他,可誰又知道他的苦?

望趙大豪邁,他毫不猶豫站出來,接過水碗和割肉刀,也滴下了自己的血,然後是徐耕、張造二人。

最後四人歃血為盟,將這碗血水分幹後,對著帳外黑天,起誓:

“明日血戰,至死方休!”

趙六更是跳起來高喊:

“報仇!”

……

那邊,山行章喝完血水,就急匆匆出去,後面趙六大喊:

“老山,那麼著急回去幹啥,一起吃了飯再走。”

然後就聽山行章頭都不回,大喊:

“我回去就殺了那個南詔狗,先為戰死的黎州兄弟們報仇!”

這話說得趙六連連大彩,然後徐耕、張造也準備回去了,他們也要回去整肅軍伍,明日必要殺個痛快!

趙懷安一直將二人送出帳外,看著消失在夜裡的徐、張二人,忍不住對候在邊上的四個義子道:

“誰道蜀地無豪傑?我今日就見了兩個,哦,不,是兩個半!”

四個義子納悶地互望了一眼,不清楚自家義父說的那半個是誰。

應該不是咱們六叔吧!

正在這個時候,外面巡夜的丁懷義帶著一名楊慶復的牙兵走了過來,探耳對趙懷安說了番話。

趙懷安聽完後,忍不住望向西北面的佛進山方向,竇疑:

“節帥這個時候喊我過去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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