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善與惡
顧掬塵看著四人消失的身影,長吸了一口氣,可算是走了。再讓這四人在她耳邊說下去,她覺得腦袋一定會炸掉的,耳朵都快被他們宏亮的聲音給震破了。這四老個子這般小,可聲音怎麼會那麼大?
顧掬塵一轉身,卻見丁風目光灼灼的看著她。她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子,“我臉上有東西?”
顧掬塵有些不確定,看著丁風。
“小神醫,你真的不擔心?”
“擔心什麼?”
顧掬塵有些訥悶。
“桃山四老睚眥必報。您還答應欠他們那麼多債?您就不怕被他們纏得沒辦法做事?”
顧掬塵扶額,“那能怎麼辦?你也說了,不能殺,只能放了。……嗯,車到山前必有路……”
這也太不負責任了吧。怎麼感覺這個小神醫做事好任性,一點都不靠譜。哪裡象他們的少年,做什麼事,都是深思熟慮。
顧掬塵打著呵欠,“不行了,實在是犯困……我先回去了。你與丁雲盯著點。”
顧掬塵人動如風,瞬間就跑出很遠。
丁風嘆氣,一會還得給少爺回稟一聲。哎,他可真是操不完的心啊。
微風吹起,有幾瓣桃花飄下,落在了他的臉上。丁風卻象被這花瓣驚到了。現在都是夏末了,怎麼還會有桃花?他雙手連動,把全身都捊了一遍。他低下頭細看,這哪裡是什麼桃花?分明是做成桃花式樣的絹花。真不知桃山四老這是什麼愛好,為何會把絹花揣在身上?
他發誓從此討厭桃花。哎,他有不好的預感,第七感告訴他,他與這什麼桃山四老相剋呀。
顧掬塵飛奔進莊子時,時已近午。
“我胡漢三……嗯,不對我顧掬塵回來了——”
顧掬塵扯開嗓子大喊,這一嗓子,一下子就把顧昆、顧堊氏、顧掬文三文從房間裡叫出來了。
“大哥,你可回來了!”顧掬文最先蹦過來,他一把抱住顧掬塵的大腿。眼淚汪汪看著顧掬塵,他也不知怎麼回事?不過是一個晚上再加一個上午沒看到大哥,他就感覺這個莊裡了象空了一大半似的,自己做什麼都心不在焉。
“有沒有趁著大哥不在偷懶?”顧掬塵摸著顧掬文的發頂笑問道。
“沒有沒有。今早,我與父親圍著莊子跑了十圈,還射了五百多箭的不動靶,還讀了半個時辰的《戰國策》……”
顧昆也走了過來,笑道:“是,這小子還算勤奮,就是時不時跑出去說想去茅房,……四趟吧?……”
顧掬塵大驚,“怎麼回事?可是吃壞了腸胃,讓大哥診診脈……”
顧昆哈哈大笑,“這倒不是,這小子惦記著你怎麼還不回來?就跟我扯了謊,其實哪裡是上什麼茅房,分明是偷偷跑到門口看你回沒回來?”
顧掬文見父親不給他留面子,掀他的老底。他神情頗為尷尬,低著頭,小臉開始發紅。
顧掬塵心中染上溫暖。聽得顧堊氏道,“塵兒,你穿著這蓑衣,身上衣裳可曾打溼?我已幫你備好了熱水,這些閒話等會再聊,先去沐浴更衣要緊。”
“是,還是你娘說得對,有些話等你洗浴完再說,也免得穿了溼衣,受了風寒。”顧昆微笑點頭。
等顧掬塵再出來,暮色已沉。被父親母親詢問囑咐了半天,又被顧掬文纏著賭咒發誓,諸如抓賊這般有趣的事,一定不能再將他撂下了,下次一定記得帶上他云云。
顧掬塵本是逗顧掬文開心,故意將抓桃山四老的過程講得驚心動魄卻又妙趣橫生,卻沒想到,顧掬文高興是高興了,她卻給自己領了一樁麻煩事。
“桃山四老,他們住在桃山嗎?”
“這世上本無桃山,但凡是桃山四老所居之地,便成了桃山……”
“大哥,桃山四老如此壞?還給人下毒,你怎麼將他們放了?這豈不是放虎歸山、縱惡徒——”
“善人者,人亦善之。”
拜穿越達人齊太祖所賜,鎮上有很多象《左傳》、《宋史》之類的書籍售賣。每一次賣了獵物、皮子,顧掬塵總要買一些回來作顧掬文開蒙的讀物。
“善固不可失,但惡更不可長。”顧掬文小臉板得緊緊,反駁道。
“是,你說得很對。但他們只是小惡,而且桃山四老在與我們的纏鬥中也亦受了傷,算是已受了懲罰。一善染心,萬劫不朽。百燈曠照,千里能明。所以如果你以後是能予別人懲處之人,須得心中有度量惡的一杆尺,不可以己身之好誤,濫施刑罰。人之性也,善惡混,修其善則為善,修其惡則為惡人。”
顧掬文搖頭,“我覺得大哥還是太過寬厚了。大哥需知,鋤一惡,長十善。”
“哦,”顧掬塵笑道,“難道小文以為,他們都該殺之方可?”
她臉上雖然在笑,但眼睛裡卻沒有笑意。她不會一不小心將自己弟弟教成個嗜殺之人之人吧?
那可怎麼辦是好?
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一旦形成,就很難改變了。卻見顧掬文搖了搖頭,顧掬塵心下鬆了口氣,還好,還好,三觀還是正的。
“但至少要將他們打二十板子才可,再將他們關上一年半載也讓他們長長記性。”顧掬文給出了他的終審判決。
顧掬塵點頭,這個懲罰確實應該。
“說得對。可是當今之世,吏治不清,刑罰不明。送監牢只能是笑談……”顧掬塵長嘆。
顧掬文也嘆息一聲,看著一個五歲的男孩象大人似的感懷世道不公,顧掬塵心中也頗為澀然。在當流民的這一年多,顧掬文小小年紀便也見多了惡人欺壓良善之事。
他們一家從來沒惹過任何人,可他們的孃親還不是差點讓人搶走?更不算他們一路上挨的打。那些打不但有那些世族惡奴的,甚至還有與他們一樣是流民的人。
在顧掬塵殘留的記憶中,就有一回這樣的情景。
瘦骨嶙峋的顧昆好不容易領到一碗稀可見人的薄粥,正想遞給顧掬文喝時,卻被旁邊一個惡漢搶走。顧昆不甘,找那人理論,卻被那個惡漢和那人的幾個兄弟一起打得遍體鱗傷。要不是顧掬文與那時的顧掬塵當時看到被打得一動也不動的顧昆,以為父親被他們打死了,嚇得大叫大哭道:“我父親被你們打死了,我跟你們拼了——”
那些惡漢聽到人已經死了,害怕惹上事情,這才住了手。
如此傷痛畫面,顧掬塵現在想來心中都酸澀難忍。
“大哥,我們何時才能有一個懲惡揚善的世道啊?”
顧掬塵摸摸他的頭,“只要心中有善惡,走到哪裡都能懲惡揚善——”
顧掬文眼睛霎時亮如星辰,“大哥說得對。我一定要好好練武功,將來成為大齊最厲害的獵人。”
“嗯?”好象聊跑偏了,“這個小文啊……你成為最厲害的獵人與我說的懲惡揚善可有一毛錢的關係?”
“大哥,你說的一毛錢倒是多少錢?為何你老是說一毛錢。我聽說過,一錢銀子,一個銅板,卻沒聽過什麼一毛錢?”
顧掬塵訕笑,不自在摸了摸鼻子,“呵呵……不小心把嘴說瓢了……嗯……不對,我是在問你,你為何倒問起我來?”
“我走了……”顧掬文卻象一尾游魚般靈活地跑遠了。
顧掬塵不知道,她現在望著的這個小小的背影,卻真的成了以後大齊國最厲害的獵人。
顧掬文終生以人為獵。
後世更是因為顧掬文有了賞金獵人這一特殊的職業。只是顧掬文卻是從不拿賞銀的賞金獵人。
他一生都在堅持著他心中的善惡之道。而讓顧掬塵更加好笑的是,顧掬文也成為了桃山四老繼玉衡先生之後第二畏懼之人,更是成為無數惡人的噩夢。
此為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