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我記得你,足夠了
“別看他!”
冬兒立刻上前一步,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帶著安撫神魂的力量,瞬間吸引了少女的注意。
“你的識海還很脆弱,強行回憶會傷到你。”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並非實體接觸,而是以精純的狐祖魂力化作柔和的引導,將青璃的神魂光影輕輕帶離冰魄核心那殘留的魂壓漩渦。
指尖輕劃,一道溫潤的、帶著古老氣息的青色狐印緩緩沒入少女光影的眉心。
“你需要時間,”冬兒的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一場易碎的夢,“慢慢來,一點點找回屬於你的‘路’。記不起……也沒關係。”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楚寧沉默染血的背影,聲音更柔,“我們……會一直在這裡,等你。”
少女的神魂在安魂印的撫慰下稍稍穩定,她輕輕點了點頭,帶著初生生靈的懵懂順從。
然而,她的目光卻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依舊時不時飄向那個沉默的、氣息衰敗卻讓她莫名在意、又莫名心慌的身影。
猶豫片刻,那空靈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困惑的探究:
“我……是不是……應該認得你?”她的眼神如同籠罩在晨曦薄霧中的湖泊,迷濛而純淨,“可我……什麼也想不起來了。名字……過去……你……”
楚寧撐著冰魄邊緣,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站起身。
動作牽扯著識海深處的裂痕,劇痛讓他眼前發黑,身形微晃。
他背對著她,聲音輕得彷彿隨時會散在寒風裡,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磐石般的堅定:
“沒關係……”
他微微側首,露出染血的、卻異常平靜的唇角。
“我記得你。”
“……足夠了。”
說完,他不再看她。將那道迷茫、不安、探尋的目光,留在了身後。
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撼動雪原、引渡三十六人的魂主楚寧。
他只是一個她甦醒後見到的、氣息衰敗的陌生人。
一個……需要她重新去“認識”的起點。
而他,願意等待。哪怕需要再次走完從陌生到深愛的漫漫長路。
冬兒望著他挺直卻難掩搖搖欲墜的背影,眼中情緒翻湧如潮,複雜得難以言喻。
“你打算……瞞到什麼時候?”她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喑啞。
楚寧沒有回頭,只是仰首望向井口那片被幽藍井光切割出的、冰冷的夜空殘影。
“等到……”他聲音平靜,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意志,“她自己……‘認得’我的那一天。”
他抬手,抹去唇邊新溢位的血跡,目光沉凝如淵:
“現在,我們要做的,遠不止是讓她睜開眼。”
“而是讓她……真正地、活下去。”
靈柩之井外,呼嘯的朔月風雪不知何時已然停歇,只餘下死寂的極寒。
井底,幽藍光暈流轉,凝霜依舊,寒意刺骨。
楚寧靜坐於祭臺旁一角,眉心的魂紋已黯淡得近乎消失,整個人如同被抽去了神魂的軀殼,僅靠一股鋼鐵般的意志維繫著最後一絲清明。
強行施展雙魂交鎖,以自身殘破的本命魂印為鎖、神魂為屏障,封鎮青璃識海崩潰的源頭。
此舉如同在沸騰的油鍋上覆了一層薄冰,暫時穩住了油鍋,卻讓覆冰者承受著持續不斷的、致命的灼燒與侵蝕。
他的魂海深處,一道細微卻猙獰的裂痕,正悄然蔓延。
那不是立時斃命的創傷,卻如同附骨之疽,會隨著時間、隨著他每一次動用魂力、甚至隨著他每一次情緒的劇烈波動,無聲無息地侵蝕他的神魂根基。
裂痕蔓延之處,記憶的河流開始出現詭異的漩渦與岔道,昨日所見清晰,前塵往事卻可能如蒙塵的鏡面,模糊交錯。若任其發展,直至裂痕貫穿核心……
——輕則,永墮記憶迷宮,迷失自我。
——重則,神魂剝離,萬劫不復。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冬兒的聲音如冰層下流淌的暗河,冷冽而低沉。
楚寧閉著眼,呼吸微弱:“若再來一次識海風暴,她連重塑魂火的機會……都不會有。”
這是解釋,也是答案。
“我問的是你!”冬兒的聲音陡然帶上了一絲壓抑的怒意,“你知道你的本命魂印,正在持續碎裂嗎?每一次脈動,裂痕都在加深!”
楚寧沉默。
他怎會不知?
從他開始夢見交錯重迭、真假難辨的記憶碎片起……
從昨日他凝視青璃初醒的面容時,腦海中卻詭異地浮現出另一個截然不同、卻又同樣刻骨的“她”的幻影時……
他便已明瞭。
——魂識共鳴,反噬已深。
他強行介入的屏障,正在被青璃無意識重組的識海力量同化、排斥,反過來撕裂著他自己。
冬兒不再言語,從袖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塊不規則的暗紫色晶石碎片,表面流淌著微弱卻異常穩定的光華,散發著古老而神秘的氣息。
她屈指一彈,碎片懸於楚寧眉心裂痕之前。
一股清涼卻帶著強制梳理意味的力量瞬間撫平了部分劇痛,讓楚寧瀕臨混亂的識海為之一清。
“這是何物?”楚寧睜開眼,看向那碎片。
“狐祖遺法,‘定序石’。”冬兒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
楚寧目光一凝:“魂識定序法?”他聽說過這種傳說中的秘術,涉及神魂最本源的梳理與重構。
“是。”冬兒點頭,指尖牽引著定序石的力量,小心翼翼地梳理楚寧魂印邊緣逸散的混亂魂絲,“你的魂印與她識海的混亂源點糾纏太深,已成‘病灶’。不將其‘剝離’並重新‘定序’,你的魂火被徹底反噬吞噬,只是早晚之事。”
她目光轉向遠處安魂陣中,那團靜靜懸浮、呼吸微弱、身形淡薄如霧氣的青璃神魂,“而她……”
冬兒的語氣沉了下去:
“她的神魂雖初步凝聚,但識海路徑依舊混亂不堪,如同打碎的鏡子胡亂拼湊。‘情感印記’與‘身份認知’的碎片正在相互汙染、混淆。若不在她自我意識完全成形、徹底固化這種混亂前,藉助外力幫她梳理、重建一條清晰的‘靈識之圖’……”
她頓了頓,一字一句道:
“她將永遠失去作為‘青璃’的……核心自我。成為一個空有力量、卻無‘過去’亦無‘本真’的……遊魂。”
楚寧的心猛地一沉。
定序術……這不僅僅是修復,更是一次對神魂本質的重塑,一次對“我是誰”的重新選擇與定義。
如同在廢墟上,按照特定的圖紙,重建一座新的宮殿。
“你打算……用哪段‘記憶’,作為她新識海的……‘基石’?”楚寧的聲音乾澀。
這選擇,至關重要,決定了新生的“青璃”將帶著怎樣的過去走向未來。
冬兒沒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青璃那脆弱的神魂光影上,帶著深深的憐惜與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
“你以為……”她輕聲問,聲音在寂靜的井底迴盪,直擊楚寧心底最深的隱憂,“經歷了這一切,在可以‘選擇’的時候……”
“她還會……選擇‘你’嗎?”
楚寧嘴角扯出一個苦澀至極的弧度,沒有回答。
答案,他不敢想。
夜深如墨,唯有井底幽藍依舊。
楚寧強撐著站起,腳步虛浮地走到青璃身側。
他伸出指尖,並未觸碰那脆弱的光影,只是在離她神魂外層寸許之遙的虛空中,極其輕柔地勾畫下一道溫暖的守護魂紋。
不為喚醒,只為在她初生的迷茫長夜中,留下一縷無聲的陪伴與守護。
“青璃……”他低喚,聲音輕得如同夢囈,只有他自己能聽見,“你曾說……死不可怕,最怕……是忘了我。”
“如今……”
他凝視著那張在魂光中純淨卻陌生的睡顏,喉間滾動著難以言喻的苦澀。
“你活著……”
“卻忘了我。”
指尖的魂紋光芒微弱而穩定,映著他蒼白失血的臉。
“而我……”
一聲低不可聞的嘆息,消散在冰冷的空氣中。
“……卻寧願被你一同遺忘。”
“這樣……也好。”
他佇立良久,如同守護著一場易碎的夢。
突然!
——喀嚓!
魂海深處,那道被強行壓制的裂痕毫無徵兆地猛然擴張。
如同沉寂的火山驟然爆發。
難以想象的劇痛瞬間席捲。
彷彿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同時刺入腦海,瘋狂攪動。
楚寧眼前一黑,身體劇烈痙攣,悶哼一聲,整個人如同斷線的木偶般向前栽倒。
“楚寧!”冬兒厲喝出聲,身影如電掠至。
一隻手掌瞬間貼上他後心,精純的狐祖魂力混合著定序石的氣息洶湧灌入,化作無數堅韌的魂線,強行捆縛住他識海中失控奔湧的混亂魂潮。
“……來不及了!”冬兒感受著他神魂深處那迅速惡化的崩裂之勢,臉色陰沉如水,眼中最後一絲猶豫也被決絕取代,“定序術!必須立刻開始!”
楚寧在劇痛與眩暈中強聚起一絲神智,染血的手指死死抓住井沿,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我……來做主魂錨點……”唯有他的魂印,與青璃識海深處那混亂源點有著最深的羈絆,才能引導定序之力精準介入。
“你的魂印隨時可能徹底崩碎!”冬兒聲音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嚴厲,“你會被捲入她的識海亂流,粉身碎骨!”
“若換他人……”楚寧喘息著,抬起頭,佈滿血絲的眼眸中燃燒著近乎偏執的火焰,“她識海深處……不會‘認得’!”
冬兒與他對視片刻,那雙枯竭卻依舊倔強的眼眸深處,映著他此刻的決絕。
終於,她重重地、帶著一絲悲涼地點頭。
“……好。”
三刻之後,一座以朔月井光為引、古魂骨為基、定序石為核心的玄奧大陣在井底亮起。
幽藍與暗紫的光華交織流轉,散發出梳理時空、定位神魂的磅礴氣息。
楚寧與青璃的神魂光影被一同引入陣心。
井口投射下的朔月光華,如同通天之柱,貫穿兩人識海。
冬兒立於陣眼,雙手結出繁複古老的狐祖印訣,周身魂力與定序石共鳴,發出低沉的嗡鳴。
她清冷的聲音在井底迴盪,每一個音節都引動著大陣的磅礴力量:
“以殘印為引,溯因果之痕!”
“以宿命為骨,定靈識之序!”
“魂兮——”
“歸位!”
最後一個音節落下,定序大陣光芒暴漲。
無形的力量如同億萬只梳理神魂的巧手,同時探入楚寧與青璃的識海深處。
就在這梳理與重構的力量觸及青璃神魂最核心、最混沌的區域時。
無人知曉。
在那片被混亂與遺忘覆蓋的廢墟深處,一點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卻帶著某種執拗到穿越了生死與遺忘的情感印記,如同沉睡的星火被驟然投入了純氧。
嗡!
它……亮了!
並非記憶的畫面,亦非語言的片段。
那是魂火崩滅前最後一瞬,烙印在神魂本源深處,最純粹、最本能的悸動。
是絕望深淵中抓住的唯一執念。
一道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意識波動,如同掙脫了所有束縛的幼鳥,穿透了層層魂序大陣的梳理之力,帶著初生的懵懂與源自本能的呼喚,驟然迴盪在陣法的核心:
“……楚……?”
“楚……寧……”
這個名字,終於不再是模糊的迴響,不再是心口的鈍痛。
它帶著雷霆的凜冽、冰雪的孤寂、以及一種近乎絕望的溫柔,清晰地浮現在她初生的識海邊緣。
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一圈圈名為“確信”的漣漪。
她知道了。
那個在風雪盡頭等她的人。
那個將她從永夜深淵拽回的人。
那個不惜燃盡神魂、只為在她夢中留下一句安撫的人。
他叫楚寧。
記憶依舊是一片被濃霧封鎖的荒原,但這個名字,這枚雷印,如同荒原上燃起的篝火,清晰地照亮了方向。
她緩緩抬起手,指尖輕輕觸碰著雷印的邊緣。細微的電流感竄過神魂,帶來一絲刺痛,卻奇異地安撫了心頭的恐慌。
“你在哪……”她低聲呢喃,聲音帶著初醒的沙啞,卻不再迷茫,“你的魂……傷得那麼重……”
魂海中他消散前那極度虛弱、瀕臨潰散的波動,如同冰錐刺入她的感知。那絕不是偽裝。
他快撐不住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緊迫感攫住了她。
不能停!
引魂石!
必須立刻找到引魂石指引的方向!
她猛地站起身,神魂光影因動作而波動,卻異常堅定。
目光掃過空寂的井底,最終落在井口——那裡,是冬兒姐說留下歸途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