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血親方認離意生,雷霆手段洗呼風【
不知過了多久,激烈的情緒如同退潮的海水,漸漸平息下來,留下被沖刷得疲憊不堪的海岸。
相擁的力度不再那樣緊繃,變成了依戀的相偎。
豐銘玥依依不捨地抬起頭,蒼白的臉上淚痕交錯,那雙與唐皓驚人相似的眼睛裡,盛滿了劫後餘生的滿足和濃得化不開的牽掛。
她的手指帶著無限的眷戀,輕輕撫摸著唐皓的臉龐,彷彿在確認這一切不是夢境。
“皓兒……”
她的聲音已經哭啞,帶著小心翼翼。
“娘知道……這一切來得太急,你的心……一定很亂很亂。好好歇著,孩子。需要多久去理清……就多久。娘就在這府裡,隨時…隨時都在等你來。”
“若是想回你那宗門……若是想出去走走……”
她的手指微微收緊,透露出深深的不捨,卻又強迫自己鬆開,聲音努力維持平靜,“也都隨你。但你要答應娘,照顧自己,千萬千萬……保重自己。”
每一個字,都像從心尖上剜出來的,蘊含著無邊無際的擔憂與思念。
唐皓的目光依然有些渙散,不敢與母親對視太久。
他能清晰體會到那目光中幾乎要將他吞噬的母愛,讓他感到沉重、無措,甚至還有一絲莫名的愧疚。
他低下頭,喉結滾動,艱澀地應道:“……嗯。”
這一個簡單的回應,足以讓豐銘玥心中湧起巨大的慰藉。
她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彷彿要把他的模樣刻進靈魂深處,然後決絕地轉身,一步三回頭地走向門口。
每一次停頓,都帶著無限的不捨。
當她終於跨出門檻,房門被輕輕帶上的瞬間,唐皓彷彿聽見了門外傳來的一聲極力壓抑,卻沒能忍住的嗚咽。
房裡驟然空曠。
那股熾熱的、帶著淚水的母親的氣息還未散盡。
唐皓如同脫力般,踉蹌著倒退幾步,跌坐在一張木椅上。
他雙手撐住膝蓋,指節發白,整個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發顫。
識海中各種尖銳的念頭瘋狂撕扯著——母親、呼風氏族、榮國公府、血脈、宗門……一片混沌。
就在這心神劇震、無法自持的當口,房間裡空間泛起兩圈極其細微的漣漪,如同石子投入寂靜的水塘。
兩個身影悄無聲息地浮現,正是白玦與顏玉眠。
早在豐銘揚上門時,她們就已經關注這邊。
靈覺最為敏銳的白玦,第一時間捕捉到了空氣中殘餘的巨大情緒波動和血脈共鳴的氣息。
她看著唐皓失魂落魄的模樣,眼中掠過了然與深深的心疼。
“弟弟……”
白玦的聲音如溫潤的月華,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打破了房中的死寂。
“方才……我們都感知到了。”她的話語乾脆利落,目光直視唐皓的雙眼。
顏玉眠緊接著開口,聲音帶著她特有的清冷,以及不容置疑的直率。
“現在已無任何疑問了?她……確實是你的生身母親。”這不是提問,而是結論。
她們不僅聽到了之前的對話片段,更是在屋外清晰地感受到了剛才那場血脈共鳴的驚人波動。
唐皓抬起頭,迎上兩人的目光。
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最終認命般地點了點頭。
所有粉飾和逃避的空間,都在血脈法術面前蕩然無存。
白玦見他承認,神情略微變化,猶豫了瞬間,隨即正色道:“既是如此,弟弟作何打算?”
她微微側頭,目光掃過這間屬於呼風氏族客房的精緻陳設。
“這呼風城……這呼風氏族,嚴格論起來,便是你的母族根基,你母親於此,新任族長的舅父亦在此。”
顏玉眠上前一步,語調平淡柔和卻帶著堅定的支援,補充道:“白玦的傷勢,還有我後續功法的線索,都需費神尋訪。”
“此間風波已定,呼風城中有豐銘揚主事,安全無虞,你若想留下來,在這祖地與母親相聚,徐徐適應身份,亦是人之常情。”
她的話語體貼入微,為唐皓充分考慮到了他此刻的複雜心境。
“我和白玦可先行一步,四處探尋一番,他日若有所得,我們再來尋你。”這是顏玉眠式的溫柔。
“不行!”
幾乎是顏玉眠話音落下的瞬間,唐皓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他的反應激烈得超乎預料,連白玦的眼中都閃過一絲訝異。
“絕對不行!”
唐皓的聲音有些急促,帶著一種被拋棄般的惶急。
他看著眼前這兩個在他生命中佔據了極其重要位置,數次與他共闖鬼門關的女子。
那種分離焦慮比面對驟然出現的母親更甚。
“不能分開!”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
但話語裡的堅決沒有絲毫退讓:“呼風氏族,於我只是一個名字!母親……舅父……這些身份太陌生了。”
“留下?我現在面對他們……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做什麼。”他指著自己的胸口。
語氣帶著強烈的無措和牴觸:“我只感到渾身不自在!尷尬透頂!”
他看向白玦:“玦姐,你的斷尾是因救我母親、舅舅、乃至氏族,因封印那【竊皮者】而起,這同樣是我必須肩負的責任,也是我對你的承諾!”
白玦聞言自然是感動的,但同時,心裡也有些不好意思。
畢竟,斷尾的所謂嚴重後果,完全算是她逗弄唐皓的話語。
正猶豫著要不要說些什麼,唐皓已經轉過頭看向顏玉眠。
“眠姐一路扶持,陪你去尋找後續功法,也是我一早就做下的決定。”
他目光掃過兩女:“這不僅僅是你們的事,更是我們共同的路!”
話語擲地有聲,眼神重新變得堅定。
“而且,若要我此刻留在這座剛認識的‘家’裡,整日面對這剪不斷理還亂的親緣關係……我會瘋的!”
“我需要時間,需要離開這裡,去外面,冷靜地想一想……想清楚這一切,想清楚我是誰!”
他眼中的決然不容置疑:“認祖歸宗……必須要有!”
“需要給我母親一個交代,也給呼風氏族一個正式的說法,完成儀式之後……”
他頓了頓,語氣斬釘截鐵:“我們立刻離開,一刻不停!”
房間裡陷入短暫的沉默。
白玦與顏玉眠目光短暫交錯,無聲地交換著彼此的心意。
顏玉眠的唇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
那是對唐皓這番“衝動”卻情深義重話語的讚許。
點了點頭,她聲音低而清晰的道:“好。”
簡潔明瞭,一如既往。
她尊重並認可唐皓的選擇,同時也將他的誓言和責任看在了心裡。
白玦眼中則漾開溫柔嫵媚的波光,既有對他不安的理解,也有對他不願分離、執意同行的欣慰。
“也好,此地終非久留之處,血脈既已相認,歸宗之儀不可或缺,待此間事了,咱們便離開這風雲激盪之地。”
她心思縝密,立刻考慮到了善後。
“豐銘揚剛接手族長事務,百廢待興。我觀他亦非庸碌之輩,這認祖之事,我會與他溝通細節,確保儀式體面順暢,亦護你周全離開。”
“嗯!”
唐皓重重地點頭,心頭那塊巨石彷彿隨著這個決定稍稍移開了一些。
三人目光交匯,無需再多言語,心意已然相通。
是夜。
族長辦公、居住的院落。
書房內的檀香仍在嫋嫋盤旋,空氣中卻凝滯著一股未散的肅殺與更沉甸的牽連。
新任族長豐銘揚背對著房門,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沉凝。
月光透過高大的窗欞,清冷地灑在冰冷的石面上,也映照在他手中緊握的那枚黑色玉簡上。
唐皓送給他的那份刻滿了族內叛徒累累罪證的“驚喜”。
從唐皓住處離開後,他獨自一人,幾乎是以自虐的方式,用神識仔仔細細地瀏覽了玉簡中記錄的一切。
當年那些自詡清高、頑固守舊的族老,與那位早已被邪穢吞噬的前族長合謀的一切!
如何處心積慮謀奪了呼風氏族的掌控權,如何暗算聖女豐銘玥。
為了清除繼承障礙與維繫他們可笑的“舊規”,竟不惜將妹妹的資訊洩露給合歡派魔頭。
在她蒙難失蹤後,又是如何陽奉陰違,阻撓他尋找、汙衊她的清白,甚至試圖徹底掩蓋真相以維護氏族“表面榮光”!
更令人髮指的是,他們為了讓那邪魔力量侵蝕氏族根基,竟暗中獻祭無辜族人!
“呵……好一個吉量一脈!”
豐銘揚的喉間擠出一聲低沉到極致、彷彿受傷孤狼般的悲憤低吼。
那枚黑色玉簡冰涼堅硬,此刻卻在他掌心燙得如同烙鐵!
他握著玉簡,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那不是恐懼,而是岩漿般灼燒的憤怒。
玉簡中冰冷刻印的名字與片段記憶,像無數根淬毒的針,扎進了他剛接手的呼風氏族的心臟。
豐銘揚閉上眼,妹妹豐銘玥蒼白虛弱的面容與唐皓那雙複雜難辨的眼睛交替浮現。
一個是他血脈至親、苦尋十八年的胞妹。
另一個……是妹妹失散多年的骨肉,也是他血脈相連的嫡親外甥。
這層身份遠,比唐皓是呼風氏族大恩人更讓豐銘揚心潮澎湃,卻也帶來了沉甸甸的責任與亟需處理的微妙局面。
“族長!”
門外守衛低沉的呼喚打斷了他的思緒。
豐銘揚猛地睜開雙眼,眼底厲色如寒冰碎裂後的鋒芒:“說!”
“風肅、風軼兩位長老已被‘請’到祖祠靜室,等候發落。”守衛稟報道,“另外,執律堂風巽長老在外求見,他說……關於處置涉事族人,有要事稟告。”
風肅就是白鬚老者——那位帶人阻攔唐皓帶豐銘玥進入聖泉祭壇的元嬰長老。
“讓他進來。”豐銘揚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收斂對風肅等人刻骨的殺意。
現在不是宣洩個人仇恨的時候,他是族長,必須以整個呼風氏族的利益和未來為重。
肅清內患與穩固權利,才是當務之急。
執律長老風巽是個面容古板、法令紋深刻的老者。
步履沉穩地走進來,他深深一躬:“拜見族長,夢魘軍團移交的名單和罪證確鑿,執律堂已據此擬定初步處置方案,然……”
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絲憂慮。
“牽涉者多為族中核心,甚至有些子弟的後輩尚幼,若操之過急,恐有反彈,致使族內人心不穩。”
豐銘揚眉峰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發出篤篤的輕響。
“巽長老,亂世當用重典,勾結魔門外敵,構陷聖女,引狼入室,幾致滅族——這哪一樁不是死罪?”
“若非唐、顏恩公傾力相助,若非白玦恩公捨身斷尾封印邪穢,你我今日焉能在此議事?聖泉焉能復清?”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鐵,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現在不是懷柔的時候,必須讓所有族人明白,背叛氏族、禍亂根基的下場只有一個:灰飛煙滅!”
風巽感受到新任族長那幾乎凝成實質的煞氣,心中一凜,連忙道:“是,老朽明白,執律堂的意思,也是公開審判,明正典刑!”
他看了眼族長的臉色,這才小心翼翼地繼續道。
“但……需先穩住族內局面,防止有漏網之魚鋌而走險,可否請族長允准,在公開處刑前,由夢魘軍團配合執律堂。”
“對名單上所有涉事者的府邸、產業以及可能藏匿之處進行徹底搜查、控制?確保無一人脫逃,也無更多證據被銷燬。”
“準!”豐銘揚斬釘截鐵,“九曜統領正在待命,執律堂需什麼配合,你直接與她們對接。”
“記住,我要的是雷霆手段,更要斬草除根!”豐銘揚看向對方的眼神中滿是堅決。
“同時,安撫好無辜族人及涉事者的年幼家眷,不可牽連過廣,但須讓他們知曉,背叛的下場便是被整個族群唾棄!”
“遵族長命!”
風巽肅然領命,轉身退下。
他知道,一場腥風血雨即將席捲呼風城,而這位新族長的決心,比想象中更冷酷、更徹底。
書房再次安靜下來。
豐銘揚的目光落在窗外,遠處聖泉的方向靈氣氤氳,已然恢復了清澈與活力。
他緊繃的嘴角終於柔和了一絲。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略帶憂慮的清麗嗓音隨之傳來:“哥!”
豐銘揚轉身,看到豐銘玥快步走進來。
她的臉色依舊帶著大病初癒的蒼白,但雙眸卻亮得驚人。
裡面盛滿了急切與某種失而復得的巨大喜悅,以及深深的憂慮。
“玥兒?你怎麼過來了?身體還沒好利索,該好好休養。”豐銘揚連忙扶住她。
“我如何能安心躺得住!”豐銘玥緊緊抓住哥哥的手臂。
聲音有些顫抖的道:“那孩子……皓兒他……”
提到名字時,她的聲音本能地輕柔下來,帶著濃濃的心疼。
豐銘揚見狀輕嘆一聲,扶著妹妹坐下。
聽她將與唐皓相認的經過,哭哭笑笑地講述一番。
心中閃過不久前白玦的傳訊。
琢磨著,該如何告訴她,唐皓已經決定離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