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雪如花
“娘娘,天黑了,進屋兒吧。”盡歡拿來披風,把楚哀裹了起來,晚膳過後,楚哀就坐在廊前,痴痴地望著天,不知道在想什麼,盡愉搬來了炭火,慢慢扇著,讓火再旺些。
楚哀的鼻尖凍得紅紅的,呼吸出來的霧氣被風吹散,隱約遮住了那張精巧的臉,她伸出手,接住鵝毛雪,方才倔強飄灑的花兒站在手心兒裡,像兒時見過的戲法,忽然就不見了“這天兒也是說變就變,那會兒還是晴的,轉眼就砸下了冰粒子,本以為會夾帶些雨,誰知下了這麼大的雪。”
院兒裡的槐樹染上了白,以前綠油油的總覺得是夏天還沒過去,如今才發現,凜冬都來了,原來是風景在迷惑著單純的世人,不信你瞧那宮牆,是鮮紅的,你瞧那瓦片,是亮黃的,覆上這場大雪,寧靜美好,讓人看不出它鎖住了多少人的歲月。
“下了雪,總覺得美。”盡愉扇著火,火光映在她的臉上,讓人看了溫暖。
楚哀微笑著“‘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滿長安道。’說的景色,就該是這樣了吧。”
“長安道該去街道看才是。”
順著那聲音望去,先瞧見的是一點泛黃的光,而後是曾經少年,他一步一步地走來,在這片人蹤不見的路上留下了兩行淺淺的印子。楚哀看花了眼,那人,真是某些個孤寂的夜裡,她夢見的那個人,那人在夢裡曾經一點點走近她,朝她伸出手,叫她哀兒。
“發什麼呆呢,走,帶你去個地方。”
“皇上。”楚哀回過神兒來,眼前人眉目含笑,眼中的璀璨星河是她多少個日夜的思念,他睫毛上落了一片雪,楚哀抬起手,向將它拂落,卻又放下了,只是瞧著它漸漸融化“皇上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福安呢?”
“自然是來討你喜歡。”齊紫琰拉起楚哀的手,走進雪裡,那些洋洋灑灑的花落在頭上,像是華髮追著青絲,楚哀在心裡描摹著他背影的輪廓,苦澀地笑了,在這短暫的緣分裡,也算是一起白頭了吧。
馬車停在鳳棲宮門口兒,福安見齊紫琰和楚哀出來,行了禮“皇上,娘娘,奴才都吩咐好了,這次行程旁人不會知道的。”
楚哀疑惑地問“這是要去哪兒?”
福安壞笑著,齊紫琰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帶你去看長安道。”
楚哀這才反應過來,齊紫琰穿的是微服,她抬起頭回給他一個微笑,那個說她禍國殃民的算命先生,可一定要說話算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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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莫錦央將手中的家書揉作一團,扔在珠玉臉上“什麼叫無能為力!本宮被欺負成這樣,還要忍受著楚哀不吭不響?”
珠玉顫抖著跪在地上“娘娘息怒啊,或許是相爺有別的安排,您彆氣壞了身子。”
“別的安排,當然是有別的安排,他們這是在到處蒐羅新的人,送到皇上身邊來,本宮算什麼莫家的女兒,不過就是他們鞏固地位的棋子。如今本宮落魄了,他就不顧本宮的死活了不是,呵,真是可笑啊。”
“娘娘,自己的身子要緊啊。”
莫錦央抬起頭,想讓眼淚不要掉出來,他那麼好勝的人,怎麼能哭呢,可是那眼淚一點兒都不聽話,順著眼角就流了下來“總有那尋常人家的女兒羨慕本宮,生得榮華富貴,要什麼有什麼,嫁進王府就是側妃,得了一身寵愛,可是那幫愚蠢的人怎麼知道本宮要付出多少代價,這些男人,誰又真的把本宮當做活生生的人看?”她蹲在地上,板著珠玉的肩膀,讓她直視自己的眼睛“你說說,你羨慕本宮麼。”
“娘娘,娘娘是金枝玉葉,奴婢,奴婢不敢比較。”
“不敢比較,說得真好……”
“自己沒本事,你為難個下人做什麼,珠玉,你先下去吧,”莫錦央抬起頭,是程離進來了,她脫下了斗篷,坐在小榻上,俯視著她。
“你來看本宮笑話的是麼?”莫錦央擦掉眼淚,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走到程離跟前兒“你這人,對本宮不忠便罷了,如今還要來踩一腳,真是讓人厭惡。”
程離收了平日裡溫柔的目光,眼神裡盡是諷刺“你知道你蠢在哪兒麼,你就蠢在心瞎眼也瞎上,這後宮的日子過得怎樣都是自己爭取來的,你怨天尤人,分不清輕重,活該被母家放棄。”
“呵,你今日嘲諷我,就高興了?”
“嘲諷你?”程離勾起唇角“本宮除了嘲諷你,還要救你一次,只希望你記著這次,以後還給本宮,如何?”
莫錦央愣住了,看著噙笑的程離,卻不覺得在騙人“你救本宮?如何救本宮?”
“聽聞,你懷孕三月餘,想借此機會為哥哥升個官職。”說著,程離從袖中拿出一個絨盒,開啟一看,是枚黑色的藥丸。
莫錦央接過藥丸,一臉疑惑“這是做什麼的。”
“能騙過宮裡的太醫把脈,但是四個月到了顯懷的時候便是撐不住了,該做什麼,你自己該是清楚。”說罷,程離起身離開了。
莫錦央打量著藥丸,藉著身孕先免了禁足,不為自己求升位分,為哥哥做些什麼,也算是為母家做了些什麼,這樣,自己也還算有利用的價值,在後宮裡,靠山就還在,想著,她把藥丸塞進嘴裡狠狠地嚼著,苦味一點點從舌尖蔓延,漸漸包圍了麻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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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什麼呢,這麼著迷。”齊紫琰側頭看著身邊的女子,她雙手合十呵著氣,眼睛裡充盈著光,認真地注視著前方,他站在她身後,伸手將她的雙手包在掌心,下把抵在她的肩頭,佳人的耳垂泛起了紅暈,他的心情開始愉悅。
“這麼晚了,街道還是這麼熱鬧啊,您看那些燈,真好看。”
福安站在一旁壞笑著“這不是快過年了麼,街上都是賣年貨的商販,自然熱鬧些,小的也去置辦些年貨,還請老爺夫人恩准。”
齊紫琰在心裡給他記了一功,點點頭說“去吧。”
楚哀一個轉身掙開了他的懷抱,揹著手一蹦一跳地向前走,齊紫琰也不惱,收回了手,在後面跟著,路邊的攤販招呼著生意。
“小姐,看看咱們的首飾吧,您瞧這簪子,多配您。”
楚哀停下了腳步,接過小販遞過來的簪子,那是一隻木簪,簪尾掛著一團白,齊紫琰停在他身側,瞧她細細打量著,輕聲問“喜歡麼?”
楚哀點點頭“臣,咳咳,我想起一首詩‘昔去雪如花,今來花似雪。’若是把這簪子比作一截兒木枝,簪尾的白卻不知是花還是雪,真是有趣。”
小販是個眼尖的人,笑著打趣“不管這是花是雪,您戴上了這公子瞧著都美。”
“這是我夫人。”齊紫琰攬過楚哀的肩,楚哀一下子撞進他懷裡,臉一瞬就紅了。
“啊哈哈哈失禮失禮,二位是新婚吧,恭喜恭喜,百年好合,白頭偕老啊。”
“那是自然。”齊紫琰聽得高興,扔下一兩銀子不用找了,過年圖個喜慶。”
“誒呦,謝謝公子。”
楚哀抬起頭,看向天空,雪還在下,白茫茫裡多了幾點紅光“那是什麼?”齊紫琰也抬起頭看過去。
小販解釋著“這是那邊橋上有情人在放孔明燈,將心願寫在上面,寄給老天爺看,求個幸福美滿,二位新婚燕爾,不如也去看看,橋邊就有賣燈的人。”、
齊紫琰拉起楚哀的手“走吧,去放燈,求求老天爺,保佑我們百年好合。”楚哀笑著低下了頭,跟著他走。
到了橋邊,好多男女仰頭,看著自己放的等,滿心歡喜,二人也拿起筆在燈上寫字,齊紫琰早早寫完了,轉過頭看楚哀,“你寫的是什麼?”
楚哀抬起頭和他對視“‘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說的是在風和日麗的日子,少女出遊踏青,把杏花插了滿頭,在嬉笑打鬧間碰見了也在田埂上賞春的少年公子,他風度翩翩、英俊瀟灑,讓情竇初開的少女看傻了眼,從此少年便住進了她心裡。”她眼神中帶著對舊時的眷戀,讓人心動又心疼“臣妾想起那年隨先帝南巡,皇上也是在街頭給臣妾買了一個簪子,那時候,皇上住進了臣妾的心裡。”
齊紫琰內心動容,他抬起手揉了揉楚哀的頭,寵溺地看著她“既然住進去了,我就不要在出來了,可好?”
楚哀臉紅一笑,躲開了他的眼神“皇上寫的是什麼?”
“不告訴你,放燈吧。”
二人舉起紅燈,漸漸鬆開手,它慢慢地升起,離開指尖,頂著大雪,衝向被雲遮住的星空,火紅的一片,變成零星的一點,然後消失在視線,齊紫琰攬著她,目光追逐著那盞燈,她沒看見楚哀的眸子暗淡了。
畢竟,她不信這世上有什麼老天爺,她只知道,把執念寫在燈上,燈飛遠了,自己就會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