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汝南王
朱有燉笑了笑說:“父王說草藥之神奇便在於,既可救人也會害人,若非熟知或研習過,一般不會有人輕易嘗試,但……”朱有燉收斂笑容:“就怕有人本就存了害人之心,認真研讀也是另有目的,父親著書是為了告知世人如何辨認,如何藥用,如何食用,原本是一腔赤誠……好在有些草木非中原之物,越是藥效離奇的,像是都生長在偏遠之處。”
“可對有些人來說,偏遠並非阻礙。”
“是,所以父王十分謹慎,也囑咐採藥局謹慎行事,父王曾與我講過不少例項,可惜我無此慧根,只記得父王說過海風藤與斷腸草形似,海風藤歸肝經,性微溫,通經絡祛風溼,而斷腸草,不言而喻,父王將這兩種形似,藥性卻天差地別之物作圖展示,也是不想再有人誤食害命。”
賈川深吸一口氣,朱有燉雖說的婉轉,但也算坦誠,漢王確實曾盯著朱橚整出來的那些學文,想看看有沒有可用之物,但朱橚一直在周旋,都得罪不起,他這輩子因生在皇家可沒少吃苦頭,沒事都能給安個罪名收拾一番,若是……所以漢王惦記著,老王爺便至死沒有刊印。
賈川想岔開這個話題,可一時腦子裡想不出聊點什麼好,便脫口而出:“為何王爺與漢王是一個輩分,呃,下官有些冒犯了,內個……”
“我未曾以王爺自居,你便也無需拘束,此處無旁人,你想問什麼,問便是了。”
“你們的名字……”
朱有燉想了想,笑道:“哦,太祖皇帝對每一支都有安排,比如當初東宮位下:允文遵祖訓,欽武大君勝,燕王位下:高瞻祁見祐,厚載翊常由,周王位下:有子同安睦,勤朝在肅恭。”
賈川張著嘴,這聽著當初的老朱可是對朱標這一支很是看中,留的字都這般大氣,可惜啊。
這時,門外的高雲天忍不住高聲問道:“還要等多久?冷啊,書拿來了,你看不看?”
賈川這才想起門口還有兩座門神,趕緊起身開門讓二人進來,轉身又問道“王爺可聽說過滇南有種迷藥,可使誤食者,甚至僅僅是聞到便會生出幻像?”
朱有燉擰眉想了想說:“我好似是聽說過,父王說過,這類藥大多難得,即便做成了也是十分稀少,卻害人不淺,便囑咐不可製作此類藥物,這事兒可問周成,你昨日應是見過他的。”
賈川點了點頭看向門口的老太監,老太監手裡捧著兩摞厚厚的書卷。
朱有燉起身親手收拾出一個書案,老太監將兩卷書放到書案上。
朱有燉介紹道:“父王年輕時便熱衷醫藥之術,曾帶人編著過《保生餘錄》《普濟方》《袖珍方》,只是那幾套與這套不同,都是以醫藥方子為主,而這套書,我覺著更像畫本,父王為此還建了一個園子,種滿各種我不認識的草木。”
賈川不客氣的坐到案前,有些迫不及待的輕輕翻開書卷……
這一看不要緊,賈川全身緊繃著再沒放鬆,直到他簡單的翻閱完畢,才長舒一口氣,抬起頭來,這才發現外面已經黑天了,屋內已是燭火通明,可他竟是全然不知。
《救荒本草》全書兩卷,看目錄共記述植物四百一十四種,其中近三分之二是以前的本草書中所沒有記載過的植物。
賈川不知道這算不算自誇,他兩世為人都未曾看過任何所謂傳統本草著作,但他作為見過世面的人,手中這本書還是讓他驚歎!
書中按部編目,草類、木類、米穀類、果類、菜類……
朱橚的描述來自直接的觀察,不作繁瑣的考證,只用簡潔通俗的語言將植物形態表述出來,最難能可貴的是描述一種植物,即附一插圖,圖文配合相當緊湊。
賈川覺著無論是從普及植物學知識,還是便利民眾尋找食物,都具有重要意義。
由於朱橚有實驗植物園,可以隨時對植物進行細緻的觀察,所以,《救荒本草》中對植物的描述相當細緻,如花基數、葉脈、花序等。此外用詞也是簡潔、確切地,易懂。
而讓賈川停留的幾頁上,是朱橚記載了一些新穎的消除某些食用植物毒性的方法。基於經典本草書中豆可以解毒的說法,他想出用豆葉與有毒植物同蒸以消其毒性的製備法。在講述白屈菜的食用時,他別出心裁地設計了用細土與煮熟的植物體同浸,然後再淘洗以除去其中有毒物質……
看到這裡,賈川的腦子裡立刻復現出……吸附分離法。
‘或遇荒年,按圖而求之,隨地皆有,無艱得者,苟如法採食,可以活命,是書也有助於民生大矣。’
這時賈川合上書前看到的最後一句話。
朱有燉見賈川終於是翻看完了,便問道:“你若是想帶回去細細翻閱……”
賈川搖了搖頭說:“我看到沒用,要天下人都能看到才對得起老王爺的一番心血。”
朱有燉平和的臉上終有了些波瀾,他深吸了幾口氣,方才平息。
陳默輕咳了一聲,問:“若是不用帶走,咱們……”
賈川‘哦’了一聲,看向朱有燉說:“我們這趟來,是來赴汝南王宴請的,王爺……”
“這事兒我知道,他一早便命人告知我了,說是需要些食材,中午的時候備齊了給他送過去了。”
“王爺就不怕他……”
“我想著你會來。”
賈川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說:“我去會會他。”
說罷他轉身想要出門,想起什麼來,又轉過身來問道:“王爺……當真不記恨他?”
“一切福田,不離方寸;從心而覓,感無不通。”
賈川沒聽懂。
“百年大小榮枯事,過眼渾如一夢中。”
這句賈川聽懂了,就是他看開了,無所謂的意思吧?
“內個,我今日會整出點動靜來,莫驚嚇到王爺才好,王爺也不用為難,據實上報便可。”
“騰空撒手乘風去,回首人間不再來。”
賈川趕緊衝出屋子。
院中的小太監規規矩矩的在前面帶路。
陳默低聲對賈川說:“周王這是想要修仙啊。”
“念兩句詩便是要成仙了?”高雲天納悶的問。
“聽著清心寡慾的,有點道家的意思。”
“這也能聽出來?”
賈川聽著二人小聲嘀咕著,心裡還在平復剛剛那本書帶來的震撼,他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讓朱瞻基大量刊印這本書,最好是能傳於後世,也算他沒有白來這一趟。
可歷史知識單薄的賈川不會知道,朱橚與朱有燉都因在各自領域做出貢獻而史書留名。
朱有燉渾身的藝術氣質可不是裝出來的,他是明代著名的戲曲家,創作雜劇三十一種,是明初雜劇創作最多的作家。
而朱橚這本《救荒本草》對後世植物學和中醫藥學的發展都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不僅國內影響深遠,也受到西方學者的高度讚揚。
而眼下的賈川已經開始琢磨著如何向朱瞻基推薦這本書,其實只要讓朱瞻基看到,便知這本書的意義,遠勝萬語千言!
老周王真正擔心的不是誰能透過這本書做出什麼來,而是擔心漢王自作聰明的舉動會拉著周王府下水。
如今老周王已過世,這本書只要過到明處,就算漢王還想窮追不捨的追問,架不住新任周王啥都不懂,況且,漢王已蹦躂不了幾日了。
賈川想不通的是其他古籍中就沒有製毒的法子?漢王為何要盯著自己的叔叔不放?
……
而此時的汝南王朱有爋在周王府中暫住的小院裡,正等得心焦。
他自然是知道錦衣衛的人下午便到了,去見一下週王也算禮數,他已琢磨好如何在晚上酒席間,說動錦衣衛為他效力。
好像一切都已準備好,只差東風。
在朱有爋看來,昨日他的舉動一定將錦衣衛激怒了,且一定會遷怒周王,因他說了是周王逼迫,他為了保命才出此下策。
但因此事牽扯藩王,錦衣衛怕是不敢冒然動手,沒關係,他已準備好另一條‘鐵證’,錦衣衛若是按照他說的去做,必定是天大的功勞!
可天都黑了,卻遲遲不見人,朱有爋有些等的不耐煩了,他想不明白錦衣衛的人跟個戲子有什麼好說的?
廚房已經準備妥當,只等貴人到了開始上菜,朱有爋等得不耐便命隨從去催。
隨從不敢違命,可也不敢當真去催,他們都能看出來王爺是不願意搭理自家主子,可不是能任由他胡來的,真說他去了,挨頓打都是輕的。
好在隨從在迴廊裡遊蕩的時候,賈川他們來了。
可隨從又犯了難,主人說只請錦衣衛千戶,怎來了三個人?
朱有爋聽到動靜迎到院子裡,一看來了三個,也是怔住了,心裡還暗罵這位千戶不懂規矩,既然單獨請你,自然是有秘事相商,帶了人來,如何開口?莫不是都是過命的交情?想著有好事帶著一起?
這千戶還挺仗義。
朱有爋自問自答之後便擺出皇家宗室做派,等著幾人行禮,他能迎出門外來已經算是極給面子了。
可領頭的那個年輕人竟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徑直走進屋內。
屋內燈火通明,圓桌上已擺好兩副碗筷和溫著的酒盅,看樣子只等上菜了。
賈川沉著臉坐到上首位置,腦子裡還在想著剛才見到那些插圖,便聽到一聲怒斥:“那是你能做的位置?!”
賈川抬頭看向朱有爋,沒等他答話,高雲天先急了:“他不能坐你能坐?”
陳默卻笑呵呵的說:“他見了皇上都是這副做派,汝南王莫見怪才好。”
朱有爋愣了一下,他完全沒有反應過來,莫不是錦衣衛此行還秘密跟來了哪個御史?
朱有爋仔細打量了一下賈川,這般年輕的御史?
此時的汝南王全然忘了那個姓賈的年輕人。
賈川剛剛見了一位文藝工作者,雖說也算不上看的順眼,但總比眼前這位三角眼,形如病虎的中年人順眼。
“就是你裝死嚇唬人玩?”賈川冷聲問。
朱有爋眉頭一皺,扭頭看向陳默問:“這位……不知,陳千戶你應該知情啊,我是被逼無奈用來保命的法子,這事兒說到底是……”
“你兄長是周王,你全稱汝南郡王,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周王惦記著殺你?圖啥?圖你看著病病歪歪的身板?圖你有被貶為庶民的經歷?”
“大膽!你也知我乃皇室宗親,有王爵在身,不論你官職……”
“你很快就沒有王爵了,又不是沒做過庶民,我再問一遍你說周王有謀害你的心思,總要有個理由,周王因何想要殺你?”
朱有爋怔了片刻,而後下意識的又看向陳默,偏巧下人在門口探頭探腦,他可算是找到能撒氣的人了,可他剛將手指抬起來,賈川喝了一句:“上菜!”
陳默和高雲天這時也坐下,下人探著腦袋看著朱有爋,朱有爋氣哼哼的擺了擺手說:“趕緊上來!”而後坐到陳默身旁低聲問:“這人是誰?”
陳默沉著臉說:“問你什麼據實答便是了。”
朱有爋見陳默這個態度,便知這位年輕人必定官職不低,便直了直腰身,清了清嗓子說:“周王為何要殺我?因我知道了他天大的秘密!”
這時下人開始上菜,朱有爋有些不喜,他正說到緊要處,聲調都高了,情緒也到了,便這麼被打斷了,此時他忘了之前是他這麼囑咐的:人到了,坐下後,即刻上菜,莫要耽誤正事。
雖說話被打斷了,但朱有爋以為他這句話必然會將幾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哪知三人拿起筷子,上什麼吃什麼,仿若沒有聽到他說什麼一般。
朱有爋有些急了,他探身說:“你們有沒有聽到我說什麼?我探知周王與趙王秘密往來,新近寫的書信此時剛到彰德。”
別說,這句話確實讓賈川手中的筷子停住了,不僅停住了,賈川心裡還翻騰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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