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再回去看看
賈川在殮房裡開始時踱步,好像持續走動能讓他的回憶不間斷。
“失溫晚期肌肉麻痺,也就是俗稱的‘凍僵’若是這個時候還沒有蜷縮,肢體已無法主動蜷縮,有反常脫衣的,更可能是仰臥或者四肢散開狀,就是熱幻覺之後便沒了意識,而這個案子中四人都是蜷縮著的,沒有脫去衣袍,但有揪拽,撕扯的動作,因他們都上了年紀,所以這個過程會快一些,撕扯揪拽之後便沒了意識,很快凍死。”
老鄭頭又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我確實是記不清當初法醫對凍死後的屍斑是怎麼解釋的,只記得他說了三種情況,就是跟溫度有關,一種是血液慢慢沉積,屍斑可能在數天內逐漸形成,顏色鮮紅,但因腐敗被抑制,所以屍斑行態儲存較完整,還有一種是血液迅速凝固,重力沉積受阻,屍斑可能極不明顯甚至缺失,或僅區域性形成淡紅色斑塊,最後一種是……這個我倒是可以確定是屍體解凍過,沉積的血液可能重新擴散,導致屍斑顏色變淡或分佈異常。”
賈川說完看向老鄭頭。
老鄭頭皺眉:“都說了,你自己明白就行,不用管我。”
賈川撓了撓額頭:“我現在就是想不起來那兩種屍斑描述分別對應的是什麼溫度條件。”
“他們的屍斑是鮮紅的。”
賈川點頭說:“對,所以一開始你懷疑中毒,我也沒說什麼,一氧化碳中毒後的屍斑便是鮮紅的,呃,比如炭火在密封的屋子裡燒,很容易產生一氧化碳,人若是睡著了,便會在睡夢中因吸入一氧化碳過量死亡。”
“那廟裡各處四下透風,可沒有你說的密閉之處。”
賈川點頭說:“這就是我納悶的地方了,床上有湯婆子,院子裡也有柴火,庵房內四處透風,真說實在是冷的厲害,只在屋內點一盆柴火,這一晚也不至於凍死,更何況,兩位老僧幾十年的冬日都熬過來了,又怎會在兩個老道來的時候,凍死了?”
“肯定是有人刻意如此做。”
“走,跟我去找里長他們嘮嘮。”
……
原本里長及一干村民尚未定罪,理應另行關押,可大過年的,衙役、獄卒都要輪番歇假,人手不夠用,便將這些人直接下了獄。
獄中很冷,幾人被關在一處,也擠在一處,賈川見到這一幕,不免生出惻隱之心。
獄卒開啟牢門,賈川進去直接坐到幾人對面的乾草上,老鄭頭根本沒進去,說了句:“我在外面等你。”便跟著獄卒出去了。
賈川看著幾人,沉默了片刻開口問了問幾人家裡多少畝田地?平日裡主要靠誰耕種?家中幾口人?
這些貌似拉家常的話,觸動了這幾人,里長先留下淚來,懊惱的說:“我不該見了銀子便心起貪念。”
賈川問:“最先翻牆入內的可有你?”
“我等在廟門外。”
“幾人翻牆入內?可是入內後即刻開啟了院門?”
“三人翻牆,即刻開了院門,我與他等在門外。”里長指了指身旁的中年人。
“翻牆的那三人可在這裡?”賈川看了其他人一眼問道。
里長點頭。
賈川點點頭說:“就是說一開始便是你們五人。”
里長又點頭。
“你進廟之後先做了什麼?”
“自然是找人,幾日不見炊煙,我也是擔心出事,兩個老和尚都上了年紀,那幾日又是雪後最冷的幾日。”
賈川想了想問:“廟內沒找到人,院門還是上了門栓的,當時你是如何想的?”
“害怕!廟裡地方小,我們五人找了一圈,發現不對,便趕緊帶上院門,下山了。”
賈川即刻探身問:“你是說第一次進廟裡,沒有見到那個包袱?”
“見到了,當時沒想著動。”里長旁邊的中年人說。
“你們當天又去了第二回?”賈川問。
里長嘆了口氣說:“我們下山回到家中,我越想越怕,這小廟已有百年,突然發生這麼離奇的事,我……兩個老道借宿廟中這事兒,鄰村的都知道,若是有人問起,我當如何答?若是官府知道了問起,我又當如何答?”
最邊上的一箇中年人垂著頭說:“這事兒怪我,我見里長慌亂,便說可能是漏了查哪,里長說廟就那麼大,攏共也就那麼幾間房,我說還有地窖沒查……”
“地窖?你說小廟裡有地窖?”賈川眼睛都開始放光:“那包袱可是在地窖中發現的?不對!”賈川立刻否定自己:“若是在地窖中,包袱不會那般乾和淨。”
“不是在地窖中,是在佛像下的臺基上。”里長說。
賈川皺眉,想了想那座主殿,佛像確實是在一個高高的臺基上,殿內只有蒲團,沒有貢品香燭,當時賈川還在想這裡的僧人可能更像僧人。
賈川深吸一口氣,被嗆人的味道噎了一下,連著咳嗽了幾聲,而後問道:“你們再次回去,想的還是找人?”
里長垂下頭說:“真說他們在地窖,那還能活著?不去看看心裡不安啊,若是在地窖中我當如何?地窖中無人我又當如何?那日心裡著實亂的很……”
“地窖中有什麼?”賈川打斷里長問。
“啥都沒有,村民們都少有人家裡有地窖,放啥?能頓頓吃飽已是不易,哪裡還有需要儲存的?”
賈川說:“他們不是種了些瓜果蔬菜……”
“但凡青菜,不能及時吃掉,便會醃製起來,何須地窖?”
賈川納悶的問:“你們怎知廟裡有地窖?”
“聽家裡老人說過,小時候我們幾個還曾溜進去找過地窖,那時候地窖裡便是空的,啥都沒有。”
賈川點點頭問:“你們再回去,可有下地窖檢視?”
“沒有,用不著下去,地窖很小,探頭望一望便知。”里長答:“我們當日一共上去三次,最後一次我叫來十幾人,山上山下的尋了好幾遍。”
賈川想起身,忽的想到還沒有問完,便又坐好問:“你們第二次上來的時候,在主殿看到包袱,想著取走,莫讓後面來的人看到,因你們想的是做出幾人可能遠行的假象,自然不能留下包袱。”
幾人同時點頭。
“可你們……不知是誰拎起包袱發現很沉,伸手摸了摸……”
這時一個身材瘦小的中年人鼻涕眼淚一起湧出來,抬頭哽咽的說:“若不是為了給我家妞妞治病,里長也不會留下五兩銀子,你們抓我吧,他們,他們家中老的老,小的小……”
賈川皺眉,看向里長問:“你留下五兩是為了給他家孩子治病?”
里長沒有抬頭,低聲說:“我們每家都留了五兩。”
賈川沉默片刻問:“你們將包袱帶回了家?”
里長點頭說:“不然怎知有多少銀子?我們想著年後去兌換成鈔銀……”
“不對,時間上不對,你們將包袱帶回家的時候是不知道四人已死的,既然要做出四人離開的假象,自然會將銀子全都留下……”
“就是想著全留下,一家五兩多點,可昨日我知道縣衙竟是來人了,便將我們四家的都放回到包袱裡,只讓狗子留下了銀子,他家妞妞病了半年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醫館,看的還行,只是……哪有鈔銀買藥呀,他家之前兩個孩子都夭折了,總不能……”里長嘆氣解釋道。
賈川張著嘴,不計前嫌的又深吸一口氣,再次被嗆的咳嗽了幾聲,這時老鄭頭端著一碗水進來遞給賈川,說:“他們可比咱們的縣尊像人。”
賈川喝了兩口,說:“用你說!”
他把碗遞給老鄭頭,很無語的看向里長問:“我就納悶了,你不將銀子放回能如何呢?”
“我……沒幹過,怕!再說,廟裡這事兒蹊蹺,說不準是因我們動了佛祖面前的銀子,縣衙這才找來的。”
賈川嘆了口氣,站起身說:“我需要再去一趟村子中的小廟,你們幾個給我帶路。”
……
這一趟,趙光也跟著了。
他覺得想要找機會與宋縣丞溝通感情,陪著他查案是最佳方法。
所以這次出行有馬車。
賈川還是疼愛自己的,拉著老鄭頭上了馬車。
趙光一直認為老鄭頭是宋縣丞家中老僕,雖說聽衙役說過從枯井中拽出屍體後,是老鄭頭先開始查驗的,趙光覺著定是與主人學了些,這麼冷的天,宋縣丞不願意出手也正常,只是一個參加過科考的書生怎會懂得仵作之能?
趙光沒工夫細想這個問題,馬車緩緩向城門駛去,趙光幾次看向老鄭頭,示意他下車,可老鄭頭一直不看他,只與賈川低聲耳語。
“……你不等高雲天回來,萬一地窖裡藏了個高手,你沒死在樂安,死在一座破廟裡,回頭朵朵找我要人,我可咋辦?”
賈川眼睛一亮,低聲問:“你看出朵朵對我……嗯?”
“啥?”
“你說啥?”
老鄭頭假裝認真的說:“順子要是出事了,朵朵也會急,都是一起經歷生死的,我是沒本事,不然我也急。”
賈川撇了一眼老鄭頭,開始閉目養神。
“我可沒跟你說笑,你想啊,廟門是上拴的,你肯定不信是神鬼之力,那便是武功高強之人,能飛簷走壁,身上多個幾十斤也能越牆而過……”
“如此渾話你怎說得出口!”趙光聽不下去了,忍不住插口道:“那院牆是那麼好翻的?若是有人有這等樣的本事,那些高門大戶家的院牆還有何用?豈不是形同虛設?”
“我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你猜怎麼著?我昨日竟是隻知道檢視院門兩側的院牆是否有翻越的痕跡,還有三面院牆呢,我竟是忘了檢視。”
賈川只當沒聽到趙光的話,繼續與老鄭頭討論。
“這說明啥?說明這世上沒有完人,像我這樣的尚且有紕漏,更何況他人。”賈川謙虛的說。
老鄭頭哼了一聲問:“真說有人做了此事,明明有廟門可走,他為何要翻牆?”
“如此一來,有些傻子便會以為是神鬼之力,這案子便也成了懸案。”
趙光頓時臉上有些許燒的慌。
老鄭頭擺手說:“你明明已作出推斷,他們四人都是凍死的,既然非他殺,為何要遮掩?直接報官,若是真有旁人,他不方便出面,便將屍體擺在原處,等村民們發現,自會報到縣衙,到時意外凍死這個結論總比懸案好聽。”
“是啊,他或者說他們,為何要這麼做呢?再說,你怎知凍死是意外?你見過的凍死都是凍死,沒地方去,或者沒能堅持到目的地,天氣又太冷,而廟中的四人完全可以不被凍死……”
“確實像是有人眼睜睜看著他們凍死的,可圖啥呢?”
“庵房內有牆體擋風,有被褥保暖,雖說不上暖和,但完全不至於凍死,凍病繼而死亡倒是可能,至於為何有人要這麼做,這不是得查嘛。”
老鄭頭想了想說:“這些人不僅看著四人凍死,還將他們的屍體弄到山下的枯井中,得有把子力氣才行。”
賈川搓了搓臉,看向懷中抱著湯婆子的趙光說:“我們這一趟凶多吉少,我是習慣了,縣尊確定要與我們一同赴死?不對,應說一同歷險,不一定就是死。”
趙光深吸一口氣,他緊張的探身問:“你覺得這案子是人為?”
“你親眼見過神和鬼?”
“呃……”
“不在一個維度,他們管不了人間事,就算能管,也是先管管你這個昏聵無能的知縣,人家和尚道士招誰惹誰了?”
“你……”
“你快些決斷要不要跟去,眼下剛出城門,一會兒再返回,你可不好回去,這馬車我可不讓你,臨死前總要讓自己舒服些。”
趙光真就順著賈川說的思路想了下去,想到在自己頂著西北風往城門走,他頓時坐不住了,叫停了馬車,本想再與賈川說些什麼,賈川不耐煩的先開口道:“快走吧,這本就不是你能摻和的……”
“若是上官問起……”
“你等不到那一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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