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宋聲
這時高雲朵站起身,仰著頭說:“是我的錯,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他們。”
吳兵忙說:“說到底是我思慮不周,我想著漢王的人一定緊盯宅子,盯著你的動靜,無論如何都要等到天黑出城,我們只要能做到裡應外合,那時我們進去也只是將已經拿到什麼,或者知道什麼的兩人接出來,理應用不了多少時間,那幾位老師父,唉,我想著總有走神的時候,那便是兩位姑娘的機會,而事後,有京中三位官員坐鎮,漢王也只會更惱……”
“你們覺得這一趟無論有沒有拿到什麼,對漢王來說,最終都是一次盛怒,盛怒之下會做出什麼就不好說了。”
吳兵點頭,又趕忙說:“事前我們與兩位姑娘說好了,進到莊子後一定要見機行事,莫要逞強,高姑娘沉穩,董姑娘又很聽高姑娘的話,我們才……”
高雲朵說:“沒想到他們這般重視我們倆,竟是讓那老人看著我們,若不是圓圓能提早醒來……所以,都是我的錯。”
“哎呀,我又沒說誰有錯,我只是事兒是怎麼發生的,現在知道了,都翻篇了,別的不說,結果還是好的,沒你們這般……英勇無畏的,我也知道不了莊子裡藏著的秘密。”
“知道了?”
“是什麼?”
“啥東西?”
三人同時好奇的詢問。
賈川嘿嘿一笑,說:“是個玉匠。”
三人都愣住了,片刻之後,只吳兵反應過來,他深吸一口氣,嘟囔了一句:“難怪他不急。”
賈川伸了個懶腰,說:“他也急,就算有一日能拿出什麼來,總要有人跟在他屁股後面認才行,走吧,繼續趕路,等到了北京,皇上自然會有決斷。”
……
北京,臘月二十八。
北京城處處喜氣洋洋,碎瓊似的積雪堆在青石板縫隙間,街市上大多已懸滿硃紅紗燈,瑞福祥門前支起兩丈長的竹棚,新染的松江布在晨光裡潑出層層霞色,街上不少店鋪都已掛上‘歲歲平安’的灑金桃符,店中夥計忙裡忙外的,時不時的用口中熱氣呵在凍紅的指尖上。
街上不少行人拎著描金漆盒往來如梭,大隆號的蜜餞鋪子前圍著領著孩子的婦人,糖霜梅子的甜香混著炭火的煙氣,讓這些孩子們流連忘返,更有幾個頑皮些的孩子,舉著琉璃喇叭在人群裡鑽,險些撞翻老香鋪門前的降真塔香,引得店鋪裡的夥計一頓笑罵。
肉市口飄來炙鹿脯的焦香,回回販子揭開熱氣騰騰的銅釜,琥珀色的羊羔肉湯在釜中翻滾,飄出的香氣引得路人嚥著口水望過來……
要過年了,別管這一年發生了什麼,這個時候到處都在努力的表現著喜氣洋洋。
……
離北京城不遠,有個獻縣,屬北直隸管轄,新任縣丞是個年輕人,可說是風華正茂,風流倜儻,眼下正凍得倆耳朵發紅,縮著脖子,吸溜著鼻子揣著兩隻手,走在城外鄉間小路上,後面跟著一個揹著工具箱的老頭,罵罵咧咧,語無倫次。
“……我也沒想著能享福,但你也別讓我遭這份罪呀,眼下是啥時候?有了案子,那,就算是要查也應是捕快衙役來,你帶著我來,還有驢,哎呀!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你現在不叫賈川,你叫宋聲,這裡不是樂安,你在樂安跟與漢王硬碰硬那是因為都知道你是皇上派來的,眼下沒人知道你身後有誰,該服軟的時候要服軟,你一個小小縣丞,來了沒幾日便想教知縣如何做事,人家不收拾你收拾誰?”
賈川嘆了口氣,撥出的白氣隨風散去。
老鄭頭跟在後面還在叨叨:
“遇到這麼個案子,明天便是二十九了,往年這幾日我一個人再如何也有一壺溫酒,也能見見葷腥,今年行了,我看就咱倆喝西北風吧!你說你吃飽了撐的跟那個老東西打什麼賭呢?這樣的案子,兩日時間你便能查明?真當自己是神仙了?真是神仙,那就應該在命案發生前阻止,而不是出事後再來干預!那老東西可是封印了,雖說回不去老家,需駐地過節,別忘了人家家人就在後衙,那得準備多少年貨?你是怕他們吃不完嗎?咱倆就那麼點吃食,你都賭上了,這年可咋過!”
“你說驢就拴在村口了,不會丟吧?”賈川回頭看了看。
“你還有心思惦記驢?你先惦記惦記我吧,這個年紀跟著你大冷天的跑到城外來遭罪,原本還有驢,進村了咋就不能騎著走呢?你偏要拴在村口……”
老鄭頭話沒說完,便看到前方几個村民正朝他們跑來。
賈川穿著一身官服,雙手又是踹在袖口裡,身後跟著一個老頭,著實沒有什麼官威,那幾名村民也是看了又看,這才勇敢的上前詢問,而後才發現遠處三名衙役懶散的,磨磨蹭蹭的走來。
……
這日子口發生命案,想報案也會被留守衙門的衙役轟走,偏今日一早賈川閒的無事,帶著老鄭頭想要上街看看,帶來的鈔銀都花光了,上街也只是看看,用賈川的話說‘沾沾喜氣’。
他不知道要在這個破地方待多久,按照朱瞻基的說法,要等漢王的事塵埃落定,賈川不再有性命之憂方可,至少這個年要在這裡過。
所有人都以為這一趟樂安行之後,賈川的賞賜少不了,且官職方面即便不能一下提升多少品級,但一定是個肥差,陳默還預測說賈川必定會進錦衣衛。
賈川進宮與朱瞻基就個人的未來發展說了說自己的意見,當然,朱瞻基跟沒有聽到一樣,誰讓賈川先說了漢王莊子上的那名玉匠,而後便說了自己對未來的期望,好在他沒有說想去彰德帶上趙王旅個遊。
賈川與其他人也說了玉匠,但也僅限於此,有的人想到了什麼,有的人不明所以,但朱瞻基一聽便明白了。
靖難之役,朱高煦的功勞在無數人的見證下,就擺在那,而當年有些話卻只是朱棣與朱高煦父子間的私語,朱瞻基堅信他爺爺不會當著旁人的面,有針對性的說些展望未來的話,但朱瞻基也相信現下正在靜悄悄傳言的那幾句話,極有可能是爺爺當年說過的。
人在感動的時候,說什麼都不為過。
‘勉之,世子多疾!’
據說朱棣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在浦子口戰敗,想要議和北還,這時朱高煦帶兵趕來,朱棣激動之下說出了這句話,或許正是這句話,激發朱高煦率兵殊死一戰,竟是反敗為勝。
這些事知道的人不多可也不少,在朱瞻基做皇太孫的時候便有耳聞,那時有他爺爺,後來也有他爹應對,可如今朱瞻基知道有人在私下傳言,甚至添油加醋又加上了好幾句,尤其是那句:老二最像我。
想當年爺爺只顧著北征,監國之任便交給他爹,爺爺不喜這個大胖兒子,為此三楊進去了倆。
朱瞻基很清楚的知道爺爺……猶豫過。
眼下再聽了賈川的彙報,知道他二叔莊子裡請來那麼多江湖人護著的是個玉匠,朱瞻基的臉陰沉的可怕。
賈川這個時候想岔開話題,談談自己的未來,可朱瞻基可沒這個心情,這件事細思極恐,一個玉匠何必如此看管?只要給足銀兩,這匠人也確實有本事,商量妥當後何必看管?
且尋江湖人看管玉匠這件事,好像也是漢王去了樂安之後才有的,不是幾名玉匠,只是一名玉匠……這件事並不難查。
朱瞻基知道爺爺當年為彰顯正統,沿用了太祖皇帝的‘皇帝奉天之寶’玉璽,用於祭祀、傳位、重大詔書等,他現下也是這麼做的,但他同樣知道爺爺曾下令製作了一批新的玉璽,比如‘皇帝親親之寶’用於冊封宗室,頒發誥命,‘敕命之寶’用於日常政令,還有‘廣運之寶’‘永樂御寶’以此彰顯永樂朝權威。
尤其是永樂十九年,爺爺遷都北京後,為區分於南京舊制,爺爺重新制作和補充了玉璽。
漢王手裡不會缺好料子,有幾塊與玉璽同等材質的,不足為奇,重要的是,有一模一樣的……
而見過這些玉璽,甚至參與制作玉璽的人……可細查御用監,當初南京御用監的玉作都有哪些人?眼下還剩下哪些人?北京這邊的玉作可有少人?報上來過世的也要查!
朱瞻基現下腦子裡想的都是這些,哪裡聽得進賈川說了什麼。
但二人都知道朱高煦想做什麼,賈川見朱瞻基始終沉著臉,便說了自己給漢王留的話。
朱瞻基臉上陰雲即刻散去,埋怨賈川為何不早說。
賈川嬉皮笑臉的說:“我也不知道這麼做是不是對,怕皇上罵我多嘴。”
朱瞻基哼了一聲道:“你敢跑回來便是知道捅了二叔心窩,他若是突然拿出什麼來,朕還真不知該如何應對,寫了什麼……模仿字型容易,玉璽卻是難題,若是真就是當初那人參與製作的……朕怕是難辯真假。”
朱瞻基頓了一下又說:
“既然提前知道了,他這個安排便也就無用了,但若你沒有留下這句話,他或許還會心存僥倖,如今他知道這條路走不通……”
朱瞻基沒再說下去,沉默片刻便讓賈川回去好好歇著,等旨意。
可惜皇上的旨意賈川還沒等到,先等來了莊子裡的兩名徒兒,那一晚高家好不容易修整利索的院子又都破敗了,高家兄妹加上董圓圓合力,且陳默帶人來的及時,才勉強保住賈川的性命,而三人卻都受了傷,那二人卻是全身而退。
此事發生之後,賈川想起吳兵說過的話:只要漢王還是漢王,你便會一直在保命。
可眼下賈川覺著,即便漢王不是漢王了,這幾個徒兒們或許還是會找他索命,找到高家的這二人可是難得的開口說了要為師父報仇。
賈川想起了那個胸口插刀的老頭,先不說那致命一刀不是他捅的,就說各為其主,他們曾殺過多少人?誰找他們報仇了?當然,或許不是不想,是打不過。
這就是典型的持強凌弱!嚴重雙標!
可這種事靠嚴重譴責是無用的,朱瞻基知道後便想出了這麼個主意,讓賈川改名換姓到京城不遠處的縣做個縣丞,偷偷的去上任,只帶老鄭頭,暗中自會有錦衣衛的人看護。
這樣一來,那些尋仇的徒兒找不到賈川,刑部又下發了海捕文書,加上朝廷也可找江湖中人,懸賞重金,這等樣的追殺令便足以讓這些人不敢隨意走動,而朱瞻基覺著這樣還不夠,竟是直接給二叔下了道旨意,你不是讓我將你想要的人交給你,你才與我談嗎?我下明旨讓你交人,且有時效,至於不按日期交人會如何,朱瞻基沒說,這事兒可留給朱高煦自己琢磨。
知情的人都道皇上如何看中賈川,只有賈川知道朱瞻基確有維護之意,但更多的還是要給二叔施壓。
於是,賈川在某個清晨,帶著老鄭頭兜兜轉轉的跟著不認識的人出了北京城,來到了獻縣。
獻縣知縣趙光已年過六旬,此生仕途也就如此了,臨了就任之處臨近京城已是極好了。
趙光在獻縣已三年多,無功也無過,妻妾伺候在身邊,兒孫在老家縣衙也都是吏員,一家人雖說不上如何富有,平日又無法相聚一堂,但趙光已是很滿足,尤其是今年過年,兒孫們已請好假,一家人能過個團圓年了。
哪知突然調來一名叫宋聲的縣丞,之前的縣丞與他交好,他竟是不知因何臨近年根說升任便升任了,要升也該是他升,雖說他並不想離開獻縣,但不想和不能是兩回事,尤其是平日二人交好,這件事縣丞竟是瞞著他……
這件事讓趙光心裡很是不爽,以至於見到賈川時甚是敷衍,甚至在賈川介紹完這個陌生的身份之後,有些不屑一顧。
身份就是……你身後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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