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當眾‘構陷’
朱瞻圻確實很驚,但卻沒有喜。
他確實跟漢王府來過的人說有人想收買他,害的兩名漢王府家奴在他這個苦寒之所等了半月有餘,沒等來賈川,朱瞻圻只能捱了幾頓揍。
他捱揍之後,稍微有些力氣了,便會打玉硯,家裡本來就沒什麼東西,能用來砸的都被他用了,那時候,他忘了賈川臨走前的叮囑。
現在,賈川藉著夜色看著滿臉青紫的玉硯怯懦的站在一旁,沒用他如何,董圓圓已是衝上前拎起朱瞻圻便要往地上摔,賈川忙攔住說:“他可是人證,現下還不能死。”
“那活罪得讓他受受!”高雲朵上前,朱瞻圻哀嚎。
賈川只當聽不到,扭頭對陳默說:“去州衙擊鼓,就說漢王府這位庶民家中發現若干死屍,苦主,也就是庶民朱瞻圻想要報官。”
陳默瞪眼,高雲天張嘴,順子差點坐到地上,老鄭頭之前還納悶帶他來是為何?現下倒是明白了,這是來查案的。
連哀嚎的朱瞻圻都不叫喚了,他趴在地上抬頭詫異的看向賈川。
吳兵也是納悶,後院那四人可都是……不對,還有一個活著的。
賈川看向朱瞻圻說:
“我這人說話向來作數,但我最恨在我面前算計的人,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聽好了,上一次我來的時候,身份是山東提刑按察使司經歷,這次我來是樂安州判官,你家後院有漢王府家奴的屍體,你一直想報官卻不敢,上次我救了你一回,你知道這次我來了,便找到我,想讓我為你做主捉拿真兇,清理後院。”
朱瞻圻的嘴越張越大。
“當然,還有一種方法,我聽說周圍鄰居埋怨你家周圍之前很臭,我查案是有經驗的,便知你家中有問題,於是帶人來查,發現了後院屍體……這兩種,前者你是苦主報官,後院四具屍體,來人總共五個,有一個跑了,兇手肯定是他,你也算是被逼無奈,後者,你是兇手,你選吧。”
陳默即刻明白了,轉身便走。
高雲朵像是對這些不感興趣,她上前扶著玉硯進了屋,朱瞻圻在驚訝賈川的身份,還沒來得及過渡到選擇題上,高雲朵站在門口轉身說:“玉硯不能留在這裡,我要帶她回去。”
賈川說:“不僅玉硯要走,這東西也得帶走,留下也是個死,現在還不是時候。”
朱瞻圻一下反應過來,掙扎著站起身,問:“你這是何意?”
“不是跟你說了,要整你爹,自然要從你身上下手,但你眼下還不如王府一名家奴,所以只能借你家,整整王府家奴。”
“你,你不是說你跟我爹有仇嗎?”
“當官的,就不能跟你爹有仇了?”
“你你你,你一個判官敢跟王府作對?”
“你不用替我操心,只說你選哪種,別的我眼下說不好,你的性命嘛,我還是有把握的。”
“想得美!我哪個都不選,一會兒有官員前來,我便實話實說……”
“好啊,你既然選了第二種,那兇手便是你,你看看到時你在獄中死前是否能見到王府中人。”
朱瞻圻腦子裡突然閃現捱揍的場面,王府裡的人怎會救他?
賈川不再理會朱瞻圻,跟高雲天說:“你帶著順子和老鄭頭去後院,將坑挖開,待州衙捕快前來,直接將白骨運回州衙。”
老鄭頭問:“已是白骨了?可需查驗死因?”
賈川道:“快一個月了,腐肉應該是還有,但也該見白骨了,死因嘛,你問下他們幾個便可,但需要你下筆的時候改動一下。”
高雲天拉著一臉懵的老鄭頭朝後院走,邊走邊解說,順子哆哆嗦嗦的跟在後面,當時那個掛在牆上睜著眼的人,時不時還會到夢中與他見一面,這大晚上的,醒著就見,他有點怕。
朱瞻圻見這些人來真的,又想起現在的皇上是誰?這才想明白自己爹怕是遇到麻煩了,他內心突然興奮了起來。
“我按照你說的做,事後……你可能將漢王的爵位給我?”朱瞻圻眼中射出貪婪的光,哪怕是黑夜,院中沒有點燈,賈川也看的清楚。
‘這人是已經神經了。’賈川心說,但開口卻是:“你爹被收拾了之後,現在的世子也就是你三弟肯定也好不了,你這些年一直沒在王府,肯定啥啥都不知情,此次若是再立了功,王位不給你給誰?”
朱瞻圻臉上頓現興奮的表情,他此刻已忘了去年給他爹傳訊息的事,積極的說:“需要我如何說?你直接給我寫好的狀子,我按手印。”
賈川看向吳兵說:“你那個宅子裡有筆墨吧?”
吳兵知道賈川說的是關押領頭人的那個宅子,那裡離這裡很近,他點了點頭。
賈川說:“朱瞻圻狀告王府家奴草菅人命,還將屍體埋在自家後院,王府家奴貪圖朱瞻圻隨身帶的財物,分贓不均,一人痛下狠手,將其餘四人殺害在朱瞻圻家中,埋於後院,而後兇手揚長而去,並未逃離,幾日後還曾來過家中,言語中盡是炫耀和威脅,炫耀自己殺人無事,威脅朱瞻圻將私藏寶物拿出來,不然下一個死的便是他,朱瞻圻親眼見到家奴殺人,日日膽顫心驚,於是寫下狀紙,狀告漢王府草菅人命,放縱家奴行兇。大概就這意思吧,你看著寫,快些寫好帶著印泥過來,讓他畫押。”
吳兵這一刻才真的明白,為何這麼多年他只能暗暗的做些事,而這個年輕人來了便可有所動作,當初在此處殺人的時候,吳兵便有些心驚,卻又不好說什麼,如今看來,一切盡在這年輕人掌握中。
吳兵不敢耽誤,轉身隱沒在黑夜中。
賈川當初敢下殺手,便是想著為某日所用,只是他沒想到這麼快便用上了,他也是想先試試折騰一下,看看漢王府會如何應對?便也能看出朱瞻基是想讓他揹著炸藥包堵槍眼,還是朱高煦只能乾瞪眼。
若是前者,他也好快點跑。
……
沒過多久,吳兵帶著狀紙回來了,朱瞻圻看都沒看,興奮的按下手印。
賈川站在房門口,吹著冷風,等著州衙各級領導幹部趕來,他相信他今日進城時,州衙的人定會知情,漢王或許也知道,他們可能都等著明日再如何,賈川冷哼一聲,既然打算幹了,還等明日?涉及漢王府的案子沒有苦主?那他就自己找一個,朱瞻基都同意的事,黑的也能說成白的!
……
樂安州知州林圩原本想著燙燙腳便歇下了,明日他還要想法子應付那位新來的判官,這位新任判官的來歷他多少知道一點,可漢王府盯得緊,他不敢太過熱情,搞不好便要被叫去漢王府回話,一站便是兩三個時辰,還未必見得到漢王,轉日再去站,這種日子他受夠了,可又能如何呢?
人在屋簷下怎能不低頭?就算他脖子硬,家裡人呢?他也架不住漢王府的人找他家人的麻煩。
林圩嘆了口氣,正打算讓婢女擦腳上床,便聽到有下人急急的在門外,聲音發顫的報:“回稟知州,錦衣衛千戶前來報案……”
林圩在踹翻了洗腳盆後,又結結實實的滑倒坐到地上,掙扎著起身後,只覺著頭暈目眩,將將穩住心神,開啟房門,便看到陳默陰沉著臉站在下人身後。
州衙捕快衙役一行十幾人簇擁著知州的轎子跟著陳默的馬,在夜色中顯得十分倉皇的奔向朱瞻圻的家,中間被巡夜的官兵攔住問了一下,轎中的林圩心中叫苦不迭,這事兒即刻便會被漢王府的人知道,這可如何是好?!
待一行人到了朱瞻圻家院門口,不見院中屋裡點燈,林圩從轎子裡下來,渾身發顫的問:“賈判官在何處?”
黑暗中一人開口道:“林知州來的有點慢,怎麼不點燃火把?怕讓漢王府的人知道?瞞不住的,把火把點上,要不然如何運屍骨?有馬車跟來吧?只知州一人前來?”
林圩心中這個氣啊,聽話音,這人知道這事兒會讓漢王府知道,怎還這般妄為?仗著皇上青睞便不知天高地厚!
林圩也不知是氣的還是嚇的,他手發顫的揮了揮手說:“點上火把。”
頃刻間眼前黑色屏障散去,林圩看到了站在房門前抬頭望天的年輕人,他顫顫巍巍的進了院子,指著賈川問:“你可是賈判官?”
賈川抬頭看著天,正琢磨剛才還有月光,怎的突然便不見了?莫不是這裡的月亮也怕漢王?聽到林圩詢問,他看向院門口說:“是我,狀紙已經準備好了,林知州接狀子吧。”
高雲天上前,將狀紙遞上,林圩剛要拒接發怒,賈川找補了一句:“他是錦衣衛總旗。”
林圩只能將想要指責的話嚥了回去,乖乖的接了狀紙,扭臉遞給身邊的一個身穿常服的中年人,而後朝高雲天點了點頭表示了一下禮貌,這才上前兩步嚴肅的對賈川說:“賈判官剛到樂安,便做出這等……”
“我來過好幾趟了,苦主被我接到我住處了,此人不宜待在州衙,林知州稍安勿躁,一會兒我要抓捕兇犯。”
林圩差點背過氣去,他腦子裡亂做一團麻,正想著如何讓這個初出茅廬的犢子知道老虎的厲害,便聽到身後衙役呵斥:“來者何人?”
一女子寒聲答:“你姑奶奶!”
林圩氣急,心說我奈何不了皇上拍下來的愣頭青,還奈何不了圍觀群眾了?他轉身剛要下令圍觀者不論男女,先打幾板子再說!便見到一胖一瘦兩名女子抬手間扒拉倒攔路的衙役,直接進了院子。
“送回去了?”賈川問。
高雲朵答:“嗯!吳大哥的人看著呢,不會有事。”
“記著一會兒動手的時候,折胳膊折腿的,但要留口氣兒。”
“知道!”
林圩聽懵了,他急急的問:“你們要打誰?”
賈川耐心的解釋道:“林知州能知道的事,想來漢王府也會知曉,你帶人來,他們也不會閒著,算時間也該到了。”
林圩只覺著一股帶著溫度的血從頭頂直接落到腳底,他身上一涼就要奮不顧身的倒地,被旁邊的中年人趕緊扶住,他趁機做了個深呼吸,穩了穩心神,有氣無力的說:“你,你這是嫌命短啊!”
“哦?我還真不知道在林知州心中,樂安早不是皇上的天下,是……漢王的?”
“你,哎呀!豎子無知!你……”
賈川走到林圩身前,低聲說:“林知州只需裝病便可,兩邊都不得罪。”
林圩大驚,他聽出賈川這話中可是隱藏了別的意思,什麼叫兩邊都不得罪?漢王能跟皇上比?若是能比,豈不是……
“你,你沒懂我的意思,我知你年輕氣盛,但萬事宜緩不宜急,徐徐圖之……”
“你圖了幾年了?”
林圩一下被噎住。
“你沒少受漢王府刁難,也沒少吃苦,怕我行事連累了你,但皇命不能違,聽懂了?若是怕,便躲到一邊,若是有異議,你可上書皇上,當然,我也可以,你的罪名,我都想好了,你要不要聽一下?”
一句皇命難違已是讓林圩腦袋嗡嗡作響,後面賈川說的話,他根本沒有聽到,心中一直在想:熬到頭了?皇上終於要動手了?
賈川見林圩呆愣住了,剛想進一步嚇唬一下誇擴大戰果,便聽到了馬蹄聲。
宵禁顯然是對漢王府的人沒用。
賈川向後退了幾步,喊道:“一干人等退到院子兩側!”
捕快衙役沒動,賈川怒目看向林圩,林圩渾身一激靈,趕忙下令:“退到院子兩側!”
他自己不用賈川勸直接站到賈川身後,低聲說:“我盼這日盼了很久了。”
賈川皺了皺眉,眯著眼睛說:“我並不知道我是否能成功,但,總要有人試試。”
賈川話音剛落,便見到三名一身勁裝的人衝進院們,一人上前一步剛要怒聲質問,賈川先高聲道:“一個不剩全給我擒了,高雲天!外面的也不能放走一個!”
賈川話剛出口,高雲朵裙襬已是綻放成花瓣,賈川話音一落,最前面這人已慘叫一聲倒地,高雲朵還嘟囔:“裡面穿個軟甲我便傷不到你了?”
董圓圓如今手裡也有了一把長刀,這是陳默送她的,在濟南那個小院,高雲天與陳默切磋的時候,她就在一旁照貓畫虎的比劃,高雲朵看到之後給她建議:不用學招式,以你的力道亂砍便無人敢靠前,我都不敢。
所以董圓圓站到了賈川身前,她今日的任務是護住賈川。
進院子的人攏共三人,陳默都沒用出手,三人便已倒地,高雲朵迅速退到賈川身側,換陳默上前,只聽幾聲慘叫,陳默起身扭頭對賈川說:“折了。”
這時飛出院牆的高雲天,拎著鐵尺走到門口說:“門外有四人,我都拍倒了。”
賈川揹著手深吸一口氣,扭頭對林圩說:
“後院坑中有四具屍體,兇犯便是夜闖民宅這幾人中的一人,哦,還有一個一會兒就來,人犯口供我一會兒就能給林知州,眼下林知州需命人將後院坑中的屍骨帶回衙門,我帶了法醫,不是,仵作,自會給林知州送上供詞,陳默!一會兒護送州衙的人押送人犯回衙,若是遇到敢攔截者,全砍了!”
院中的捕快衙役都看傻了,他們見過王府中人當街打別人,何曾想過今日得見他們被別人打。
林圩覺著心都快從嘴裡蹦出來了,可他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愉悅。
高雲朵,陳默,高雲天,乃至董圓圓和吳兵,都像例行公事一樣,做完自己該做的,等著賈川下令做下一件事。
真正緊張的人可能只有賈川,但他還要裝作淡定自若。
地上趴著的三人和院外被高雲天拍倒的四人更是想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怎就折了?
賈川看著朝後院奔去的捕快衙役,直搖頭,沒有裹屍袋,他們這麼赤手空拳的過去能做什麼?
果然,那些人怎麼跑去的又怎麼跑了回來,向知州回稟需要回衙取能裝白骨的物什。
賈川想了想說:“當務之急不是將白骨運回衙門,是立刻結案,連夜將卷宗寫好急送京城,用我的名義可以直達皇上桌案。”
林圩做了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問:“結案?”
林圩大冷天的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小心翼翼的又問:“你的意思是今晚便要將卷宗寫好?”
賈川點頭說:“不給漢王府任何時間。”
林圩深吸一口氣,問:“不過堂了?”
“過!先將卷宗送出去,明日上午敲鑼打鼓讓百姓們來看你升堂。”
“王府……”
“我會在衙門外守著,王府來一個,我留一個,來一雙我留兩個,他若是派兵前來,那便正合我意,藩王不可干預地方政務,他僭越在先,我做什麼便都不會獲罪。”
“當真?”林圩有點被點燃了鬥志的感覺。
“我就這麼說說,你做你該做的,我護著,沒人敢動你。”
“不是誰會動我,時不時的叫我去問話便吃不消啊。”
“你可以不去。”
“那便是不敬。”
賈川冷哼一聲說:“從現在起,對他不敬不會再是罪責,你怕什麼?你的俸祿朝廷給的,又不是他。”
林圩頓時覺得腰桿子硬了,轉念一想,他之前怕王府也不是因為怕漢王告狀啊,自己一大家子性命,漢王的人不是沒威脅過,不管家人身在何處,他一個王爺,手下那麼多人,還不是想殺便殺的?
“可,家人性命……”
“他現在身邊的人……主要想殺我,沒工夫想念你的家人,要不明日升堂之後便病了吧,起不來床也算是個搪塞的藉口,我不會對皇上說的。”
林圩看了看周圍,都是人啊,這時,領頭的被吳兵和順子拖了來。
“他餓的沒啥力氣,拖行有些慢。”吳兵解釋了一句,將掛在胳膊上的幾間帶血的衣衫遞給賈川。
賈川將工服又遞給林圩說:“這便是證明後院四具帶肉白骨和眼前這位,是漢王府家奴的實證,當然,這位嘛,是今晚跟著那七人一起來的,也正是他殺了後院那四人,林知州可聽明白了?”
林圩低頭擦汗,他怎會聽不明白,這種事……沒少做啊。
林圩未到的時候,高雲朵董圓圓將朱瞻圻,玉硯和老鄭頭送回宅子,吳兵和順子回去將領頭的帶來,順便提前將他的口供……殺人口供寫好,還有後院那幾人曾經穿過的漢王府工服,一併帶來。
賈川說完上前蹲到領頭那人身前,當著站著的,躺著的,直接開口道:“來之前該說的都跟你說了吧?我再重複一遍,後院那四個人是你殺的,你可願意認下?認下之後,我便讓你日日吃飽,而後不會受任何刑罰,最終更名改性憑你本事重新活一遍,你若不願意認下,我便在這裡殺了你,說你畏罪自盡,你選一個吧。”
又是讓一院子人都目瞪口呆的言辭。
這話領頭的之前已經聽過一遍了,他無助的看向吳兵,吳兵語重心長的說:“他說到做到。”
賈川皺眉,他想不通的是,到這個時候了,這人怎會向平日虐待自己的人求助?就因為臉熟?
領頭的又看向賈川,問:“我,當真,能活命?”
賈川指了指地上的三人,剛才領頭的被吳兵和順子拖著,兩眼一閉,沒有看沿途風景,這時順著賈川指的方向看去,頓時嚇得夠嗆,這幾人他都認識,平日裡見了恨不得躲著走,今日竟是倒在地上輕聲呻吟著……
“你死活都回不去王府了,不如賭一把,堵我是個信得過的,這是你唯一活著的機會。”
領頭的這些日子餓得頭昏眼花的,偏被冷風吹了吹,腦子十分的清醒,他想象了一下因為任何原因回去王府的場景,都只有被活活打死這一個結局。
“好!你說吧,要我如何做。”
“先畫押,我再告訴你明日升堂你如何答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