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波雲（二）
一燈如豆，謝婉柔坐在桌前努力地想著前世有關趙令朗的記憶。
前世遊魂十年，謝婉柔被困謝府，雖謝府的結局知之甚詳，但對外界之事知曉的卻是少之又少。所知道的零星半點也不過是從府中眾人的瑣碎言語之中而來。對於趙令朗，謝婉柔前世不曾見過，印象並不深刻。只記得父兄都曾稱讚過，談過有關他在西北的功績。便是府中丫鬟也有不少溜出去見過趙令朗回師之情景，對這麼一位年輕有為，又面目俊朗的少年自然免不了春心萌動，但是卻又畏懼與趙令朗的凜然之氣，言語之間又帶了幾分害怕。
既嚮往，憧憬，又恐懼，疏離。謝婉柔噗嗤一笑，趙令朗還真是讓人又愛又怕啊！謝婉柔突然又想起第一次見到趙令朗時的情形，眼神中透出來的鋒銳與犀利，便是她也為之一震，更何況是這些丫頭？
恍然又是一聲長嘆，謝婉柔十分沮喪，因為她突然發現，除了這些，對於前世的趙令朗她居然一無所知，甚至連他的結局都不知曉。不過轉而又是哂笑，便是知曉有如何，如今卻也已經大不一樣了。
她雖然不知道前世的這個時候，趙令朗在做什麼，但是她卻知道，前世的今天，三叔還在陝西任職，不曾回京。便是三嬸與謝婉瑩也不曾回來。家中也未聽聞陝西賊匪大亂之事。既然這些都不曾有，那麼趙令朗便也不可能這時候出京去陝西了。
謝婉柔發現自己不能從前世的記憶中得到半點安慰，那份對趙令朗的擔憂不減反增。至於謝揚與謝拓，要說白日時謝婉柔還心思焦慮，這會兒卻並不如何擔心了。禁衛軍的到來，皇上包圍了謝府非但沒有讓謝婉柔慌亂，反倒似給她吃了一劑安定劑。
一夜無眠，枯坐天明。
綠蕪進來伺候的時候，謝婉柔依舊是這樣一幅傻呆呆的姿勢，微絲未動。聽得響聲，謝婉柔這才發現天色已亮。強顏一笑，起身站起來，這才發現坐了一夜，全身骨頭已有些發酸。綠蕪端了熱水過來，將就著梳洗了一遍。
謝婉柔便往正院去。張氏素來有主見主張，深明大義，不是那不省心的主，也不會怯懦無助到彷徨不安。可到底如今帶著晉哥兒在身邊，又要憂心謝揚，難免有些心力交瘁。
至得正院，周芷青早已到了，正抱著晉哥兒哄他說話。晉哥兒如今一歲半，正是學說話的時候，咿咿呀呀的嘴上不停，卻聽不清楚在喚些什麼，周芷青逗了好幾次，始終沒能讓晉哥兒叫出嫂嫂二字來。
謝婉柔輕笑，“晉哥兒！”
晉哥兒聽到喚自己，懵懂抬頭，看到謝婉柔，立馬面帶喜色，伸出雙手啊啊亂叫。謝婉柔上前抱了過來，與周芷青道：“嫂子辛苦了！”
如今謝家是非常時期，張氏處有晉哥兒，難免分心。周芷青免不了要擔待許多。昨日一日沒有停歇，如今還要來張氏處請安打點。確實辛苦。
“妹妹說的什麼話，這本是我該做的！母親昨夜沒有睡好，這會兒還在裡頭梳洗呢！”
謝婉柔點了點頭，瞧見周芷青眼底一圈青色，心中瞭然。這種時候，便是有些事情心知不會出錯，但也難以安寢，生怕有所變數。
只有晉哥兒一夜好眠如今精神頭兒十足，在謝婉柔的懷裡亂動，突然猛地伸出手把謝婉柔頭上的絹花扯了下來。謝婉柔吃痛，唬了一跳，倒不是因為扯亂了頭髮，而是那絹花纏了鐵絲簪在髮鬢，晉哥兒卻是玩不得。一把將晉哥兒手上的絹花奪了過來。晉哥兒失了好玩具，竟是嚎啕大哭起來。
謝婉柔眉頭一皺，好生哄了幾句，卻是不見效。周芷青見了，忙抱過來，讓謝婉柔自去一邊的側殿梳理頭髮。絹花並不大，晉哥兒的動作也不重，不過有一兩絲頭髮散了下來，重新用絹花簪住便好。不過隨手一攏的功夫。可就是這麼一會兒的功夫，謝婉柔再回來的時候，晉哥兒已經不哭了。
謝婉柔微感驚訝，嘆道：“還是嫂子厲害！”
周芷青只是抱著晉哥兒笑。眼裡滿是渴望。謝婉柔心中一動，“嫂子這麼喜歡晉哥兒，不如也趕快和哥哥生一個吧！”
這話倒不是無的放矢。謝婉柔猶然記得，前世裡，大哥謝子安娶得也是周芷青，二人生了一個兒子，名喚謝瑾。瑾哥兒生的很是俊秀，粉粉嫩嫩的一團，煞是可愛。小孩子家，雌雄莫辯，謝婉柔喜得不得了。那些時日，幾乎整日圍著瑾哥兒轉，只是可惜，她是孤魂，卻是連抱一抱瑾哥兒的能力都沒有。只能看著。
謝婉柔心中一暗。前生父兄皆死，謝家敗落。嫂子和瑾哥兒流放北地。後來聽得謝家收拾東西奔走的下人談論，似是還沒到目的地便已經在途中病死了。可憐那時候，瑾哥兒不足七歲。
謝婉柔很是疼愛晉哥兒，一方面是因為晉哥兒是自己的胞弟，是前世不曾有的，今生張氏拼死生下來的寶貝，另一方面，未免沒有幾分對瑾哥兒的移情所在。
周芷青被謝婉柔一句話說的面色緋紅，“妹妹說什麼呢！”
謝婉柔眉眼一笑，“自然是說心裡話！我是真心想要一個小侄兒！”
“若是小侄女呢？”
因記得前生周芷青的的確確是剩下了瑾哥兒，因此，謝婉柔倒是一時沒想過在這個問題，這會兒一聽，周芷青雖面上帶笑，謝婉柔如何不知她心中不安試探，便道：“若是小侄女那便更好了，我一定天天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周芷青心中略松，“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兒呢，妹妹倒說得一板一眼的。”
“什麼八字沒一撇，這是早晚的事！”謝婉柔低頭掃過周芷青的腹部，周芷青與謝子安成婚不到三月，如今卻是還不急。只是算著日子，若是這世依舊是瑾哥兒，那麼算著日子，轉過年便也快了！
周芷青被謝婉柔說的心思一動，手掌不由得撫上腹部，心裡也不免多了幾分渴望與憧憬來。逗著晉哥兒便也越發高興了。
待得張氏出來，二人相繼請了安，周芷青因還管著府裡頭的事便先走了。謝婉柔留下陪張氏用了早飯，又說了半晌的話，見張氏面色尚好，這才告辭離去。
走到柔宜館角門處，卻看見謝子延站在那裡躊躇踱步。謝婉柔愣了半晌，上前道：“延哥哥可是找我，怎地不進去？”
謝子延似是沒有想到謝婉柔突然從身後發聲，唬了一跳，不過瞬間又反應過來，禮貌地與謝婉柔見禮。只是嘴角半張著，幾次都沒有把話說出來。
謝婉柔略覺訝異，“延哥哥可是有事？”
謝子延這才笑道：“如今府裡雖然禁止進出，也不一定便是壞事。皇上素來看中大伯父，大伯父此次必然能平安歸來。三妹妹莫太著急。”莫了，似是怕謝婉柔不信，特意加了一句，“先生鐵口直斷，既然如此說，便定無礙。”
謝婉柔有些怔愣，謝子延自認祖歸宗之後便拜了趙稟懷為坐師，日日跟著趙稟懷苦學。秋娘一心為兒子考慮，只願兒子好，也不想給兒子惹事。二人所居槐香園素來與他人沒有什麼交往。謝婉柔怎麼也沒有想到這等時候，謝子延會過來安慰她。甚至是可以說是在向她透訊息。
趙稟懷是何人？雖不入朝為官，在不論是士林還是官場，民間都有極好的名聲。聲名響徹大周，不說他坐下六大弟弟各個都非凡人，在朝中也佔據一席之位，便是論如今乾清宮殿儀掌事曾受過趙稟懷之恩。早年落難之事乃是趙家所救，得以一飯活命。
乾清宮殿儀掌事，天子身邊服侍，可想而知此地位的優渥好處。因而趙家說出口的訊息，自然準得很。即便沒有十成，也有八九成了。
謝婉柔心中一喜，可卻瞧見謝子延面色為難，似還有話要說，卻不知當如何開口，試著詢問了兩句，謝子延卻並不答，而是轉身告辭了。
謝婉柔眉宇一蹙，越發糊塗了。招手喚了綠蕪近身，“槐香園這幾日可有事情發生？”
綠蕪搖頭，“奴婢不知？”
“你去打聽打聽，看槐香園是不是有什麼難事。”
綠蕪應聲而去，謝婉柔回了屋，脫了身上的火狐裘，躺在榻上養神。許是昨夜一夜未睡，這會兒早已倦怠。又加之府中被圍，但禁衛軍統領對她們的態度都還算恭敬有禮。謝婉柔心中早有猜想，這一句謝家算是勝了一半了。如今得了謝子延的話，這心便越發安定了幾分。
不知不覺間有了幾分睡意，綠蕎稍一勸說，便也不再硬撐著，索性脫了衣服讓綠蕎鋪了床服侍著補眠。
剛睡過去沒多久，便聽得外頭熙攘之聲，不同於昨日的慌亂，卻是有些欣喜之色在裡頭。謝婉柔撩開帳簾喚綠蕎進來，“怎麼回事？”
只見綠蕎滿面喜色，“小姐，大老爺和三老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