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共處一室（二）
“也是林子裡採的，味道甜著呢！你先吃著充充飢，我可不是大將軍，沒有你那樣的本事，抓不到兔子來！”
趙令朗一聽，立馬站了起來，“我去打獵！”
“站住！”謝婉柔無奈地揉了揉額角，她不過隨口開個玩笑，可沒有半點指使他去打獵的意思。“我們兩個現在身上都有傷，那些炙烤的油膩的東西還是少吃些吧！我摘了不少果子，還採了一些野菜，待會熬好了湯藥，將這些野菜煮了也是一樣。”
趙令朗低頭一看，果然，謝婉柔身邊果子藥草一大堆，額外還有不少的野菜。只是，謝婉柔一個千金大小姐，如何認得野菜？
謝婉柔一笑，“我在莊子上住了半年，沒事的時候便往田莊上去玩，這些東西在那裡都是常見的，廚子為了討好我，特意挖了些想了好些個烹煮的法子，味兒倒是不錯。一來二去便認得了。只是當初吃的時候，廚子也不知道怎麼做的，偶爾聽了那麼一兩句似乎用了不少的雞湯做汁。如今沒了那些，許是味道沒那麼好，但勝在夠天然。何況咱們如今是落難，可沒得那麼講究。世子也將就將就。”
“你都將就地了，我如何不能將就？比這更惡劣的環境，更苦的時候我都試過了，還怕這些？”
謝婉柔一愣，“是在戰場的時候嗎？哪裡的條件很惡劣？”
趙令朗眼光微閃，不忍直視謝婉柔好奇關切的眸子，撇過臉去，“軍營裡還好，皇上不會斷了軍餉。不過這也是在太平時期，若有戰事，出城作戰不能及時回來，身上帶的糧食不夠，又得防著敵人又得找吃的。更或者是有埋伏敵軍的任務在身，東奔西襲的時候便更顧不上了。”眼前不免又浮現出了那一段悲慘的往事，哪一段四處顛沛流離的日子，最親最近的人一個個死在自己眼前而他卻無能為力，趙令朗眼睫顫了顫，不曾受傷的右手在袖中握得緊緊地。
謝婉柔眉頭一皺，自然看到了趙令朗的不尋常，嘴上雖說的是戰事，可顯然並非如此。張了張嘴，可又想著到底是別人的私事，且觀趙令朗的神色，這段私事並不美好，他眼中的悲慟痛苦即便是在如何壓抑遮掩也還是自眼底流露出來。抿著雙唇，上前握住趙令朗，“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趙令朗一驚，好一個聰慧的女子，回過頭來卻是再不敢掉以輕心，好一會兒又想著還好是謝婉柔，提起的心又放下去了大半。索性不追問，也不再繼續之前的話題，瞧著謝婉柔捶道一半的藥草道：“你腳上的傷可上過藥了？怎地不先緊著自己。”
謝婉柔眨了眨眼，知道他有意轉移話題，也不戳穿。“都上過藥了。你瞧，我如今還好，不走路就這麼站著倒是看不出來。”
趙令朗上下打量了一會兒，卻是看起來站的還算穩當。可是……趙令朗環視了一圈洞裡擺放的零碎物件，又是果子又是野菜又是藥草的，這得出去挪了幾趟？
謝婉柔好似他肚子裡的蛔蟲，只一眼便看了出來。“三四趟，還是四五趟吧！不多。”
趙令朗皺了皺眉，“你腳上有傷，行走不方便，這些事交給我便好。我們都不熟悉這處林子，也不知道里頭有沒有野獸，若是碰上可怎麼辦？”
謝婉柔咧嘴笑了笑，被人關心的感覺真好！她往常只注意到趙令朗的英雄氣概，卻沒想到這樣硬氣的英雄柔情起來也是似水模樣。
趙令朗乾脆地拿了木槌捶藥，卻被謝婉柔一把抓住，“還是我來吧！這些藥草你不如我熟悉，哪一樣什麼時候添，每次添多少你都不清楚。你去一邊躺一躺，這是準備的明日的用藥，不急一時，也差不多快好了。”
對於藥草他確實不熟悉，也便不再堅持。就這麼安靜地站著，怔怔地看著她捶藥。低頭瞧見手上新包紮的傷口微微蹙了蹙眉。
他從來不是一個放鬆的人。幼年事變之後他便沒有深睡過，每次都是淺眠。且不論是清醒的時候，還是睡覺的時候，即便是受傷昏沉之際也從來不會放鬆警惕。可是這一夜他睡得很是安穩。安穩到連謝婉柔何時給他換了傷藥都不知道。
他在她面前似乎總容易放下戒心，也更容易露出真性情。比如剛才……
趙令朗眼珠動了動，這樣的認知讓他有些驚訝，有些惶恐，甚至措手不及，卻唯獨沒有反感，沒有不喜。
只是，心中不免又生氣一絲猶豫，一絲疑惑來，這樣的女子，他真的要把她牽扯進來嘛？他真的能護得住她？真的可以讓她幸福嗎？
狡黠，聰慧，冷靜，大氣。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子。即便是母親，如果遇上她的遭遇她的情況，也做不得比她更好。從大街上的初識，宮廷的宴會，莊上的疫症，再到這次的刺殺。似乎每一次見她，她總少不了磨難，少不了驚險。那一次次的危機時刻，如果不是自己及時出手，她會怎麼樣？可是即便是在最狼狽的現在，她也從來沒有慌亂過，沒有失了氣度。這樣的女子怎能讓人不心疼，怎能讓人不渴望？如果，如果失去了她……
趙令朗打了個機靈，他不敢想，不敢想失去她的痛苦。她是空谷中的幽蘭，清新淡雅；又似獨立花叢的牡丹，妖嬈富貴；更好像罌粟，釋放著迷人的香氣。他醉了痴了，中毒了，深陷其中，不可自拔。而最可怕的是，明知是毒，卻依舊甘之如飴，更不想自拔。擺不脫，逃不掉，放不了！
趙令朗瞳孔縮緊，緩緩變得堅定。他非常清楚她對他的影響，如果……如果可以，就讓他自私一次吧！他捨不得放手，一想到謝子安說張氏找了京中上的了檯面的公子哥的資料篩選便心如刀絞。他容忍不了她嫁給別人。既然老天安排她每次遇險的時候碰上他，那麼是否就註定了她們之間的緣分？
趙令朗突然越發肯定了這個認知，想到朝堂上三皇子和太子的拉攏和施壓，眼中寒光一閃而過，以往他總想著一步步來，如今看來得要加快腳步才行。便是為了她，他也更該加速進展了。
這廂，謝婉柔已經將捶碎的藥渣子收拾好，轉頭收拾藥湯，倒了一碗自己輕酌了一口，這才倒了另一碗遞給趙令朗，“只得了這幾味藥，還算湊合。總沒有的好。你手上的傷太嚴重，不能耽擱，這不是清理一下上點藥便能好的。仔細著不能感染了，到時候發起燒來可怎麼辦？”
“苦了些，可惜這裡沒有蜜餞子。”
趙令朗笑了起來，把他當孩子不成？他喝藥何時要過蜜餞子。仰頭將藥喝掉，溫熱的水透過食管留進胃裡，似乎全身血液之中，連同四肢百骸都生出了一股暖流，溫馨的，欣喜的暖流。
這樣細緻的關切，有多久不曾有了？鎮北侯爺雖對他好，可到底是大男人，哪裡能照顧的這麼周到？便是雅夫人，他們之間不常見面，且二人的關係也是不能輕易為人所知的，即便有心，也照應不到他。趙令朗有些恍惚，恍惚又回到了幼時父母雙全的日子。然後，心中又是一嘆，終究是回不來了。謝婉柔雖然安慰他都過去了。可是那樣的仇恨，那樣刻骨銘心的慘烈真的過得去嗎？
謝婉柔看著空蕩蕩的木碗皺了皺眉，張了張嘴，瞅著趙令朗臂上的傷道：“其實，你不必忍著，若是痛，你可以說出來，喊出來。我不會笑話你的！”
那樣血肉模糊的傷勢，怎麼會不疼？可是趙令朗卻從沒有坑過一聲。謝婉柔不知道該佩服他的硬氣，還是心疼他的隱忍。
趙令朗一愣，謝婉柔的笑容太過明媚，太過豔麗，讓他一下子晃了神。說出來？喊出來？從那一場事變之後，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去，他一夜長大。所有人包括最疼他的雅夫人都告訴他，要堅強！也是在自那以後，他再也沒有哭過。因為他必須堅強，必須屹立不倒，只有這樣，他身後的人才能看到希望。不僅僅為了自己，還有許多一直默默支援他的人。他再也沒有了軟弱的能力。可是，謝婉柔卻告訴他，他也可以軟弱，可以哭喊。
看著趙令朗困頓驚訝的表情，一言不發的沉默，謝婉柔一時有些尷尬，訕訕地摸了摸鼻子，轉移了話題，“你瞧，咱們兩個一個傷了腿，一個傷了手，倒是……”相配的很，這四個字到了嘴邊到底吞了下去。這才發覺不妥當來。本來是為了緩解氣氛，誰知讓這氣氛更加微妙起來。這話不可謂不曖昧。即便兩人心知肚明都對對方有意，可這話卻也有些過了。謝婉柔一時滿臉通紅，便是連耳根子後都是發燒一般的火熱，只得匆匆轉過身去，低著頭，不敢在面對她。
謝婉柔心中很不安，他會不會看清了她，會不會誤會她，認為她輕浮？其實不過一句話，“輕浮”二字萬萬說不上，可是就因為太過在意，才會這般患得患失。
謝婉柔等了許久，也不見身後趙令朗有所動作，一時間萬籟俱靜，這樣的沉默讓謝婉柔越發忐忑。他是不是真的有什麼想法？就在這時，只聽得身後醇厚的聲音道：“阿柔，出去以後，我稟明瞭父親去向謝大人提親，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