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姑侄
男子大約二十多歲,青帶束髮,玄色直衫,除腰間一塊比目魚的玉佩外再無藻飾,可便是這再簡單不過的裝飾更襯地男子英姿颯爽,劍眉星目更顯威風凜凜。女子年歲顯得大上許多,三十多的模樣,頭上玉簪在髮髻上插了個半圈,圍成一個扇形。繡白底纏枝杭綢曳地裙,外罩了件同色披風,秋風一吹,飄逸若雲。
此二人正式趙令朗與方清雅。
方清雅看著已經遠去成為一個黑點的馬車,再看了看身邊的趙令朗,皺眉道:“為什麼幫她?”
“我只需當什麼都不知道,便是東窗事發,旁人也只會抓著謝家不放,不會懷疑我。而我卻可以借這事讓謝家欠我一個人情,百害而無一利,何樂而不為?舉手之勞罷了!”
“真的只是舉手之勞?”
趙令朗自然聽出方清雅言語中的不信,張了張嘴,沒有再說話。聽了半晌,這才轉身盯著方清雅,認真道:“姑姑難道不希望我幫謝家?”
方清雅被問的頓時有些不自然,瞥過臉去,“這與我何干?”
趙令朗自知失言,又有些後悔,囁嚅道:“姑姑,我……我只是不希望姑姑一直放不下。若是姑姑放不下,何不再去爭上一爭?”
話說是這麼說,只是方清雅如何不知,趙令朗並不想她去爭,因為沒有爭取的餘地,輸了是輸,贏了也還是輸。方清雅一笑,朝趙令朗的頭輕輕拍了一下,“臭小子,這麼久沒見,倒學會試探你姑姑來了!”
趙令朗不好意思地躲了開去。方清雅愣了一會兒,又笑了起來,“果然是長大了。都這麼高了,姑姑都夠不到你了。姑姑還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還只那麼一點點大,被你母親抱在懷裡……”
說到這裡,趙令朗的神色一暗,方清雅察覺,忙止了話題。往事不可追,二人沉默了半晌,趙令朗才又道:“謝三小姐裝病離京,是因為不想嫁給太子,也不想嫁給三皇子。這裡面雖然可以說是謝大人疼愛女兒,但也可以看出謝家如今並沒有支援那一方的意思,並且可以說是對哪一方都不看好。”
方清雅輕笑,“以謝揚的脾氣,要能使他臣服也不容易。太子和三皇子都還不夠格呢!”說到此處,方清雅似是察覺出什麼,瞧著馬車遠去的方向,再不說話。
趙令朗自然知曉方清雅心裡已有了猜想,便也不再躲躲藏藏,乾脆明瞭道:“姑姑應該知道,謝家在朝堂地位尊崇,舉足輕重。若能得謝家相助,我們定能事半功倍。只是……”
這後頭的話,趙令朗沒有說出口。但是方清雅如何能不明瞭,自然是擔心她。可是,一個能憑自己的力量創立女學,一個能獨自撐起方家偌大家業,一個能讓當今聖上都不得不給三分薄面,一個能讓滿朝文武都心服口服稱一句“雅夫人”的女子,如何會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自然也知道,成大事者,便不能事事計較。
方清雅看著趙令朗,“我明白,謝揚定然不願扯進這漩渦裡頭。可是,以謝家的門楣,謝揚如今的權勢地位,要想不扯進來也難了。你既然已經決定了,就去做吧!”
趙令朗鬆了口氣。方清雅但覺好笑,又道:“你先別高興得太早。我方才也說了,謝揚性子傲著呢,要想得他認可,也得看你有沒有這個能耐!”
趙令朗一笑,“姑姑不信我?”笑容自若,信心十足,沒有半分猶疑不定。不見妄自菲薄,也不見狂妄自大。方清雅這才真正發現,原來站在她面前的人早已不是當年要讓她護在懷裡的孩子了,已經長成了英明神武,殺伐果敢的大將軍。方清雅既欣慰又有些恍惚,眼角不自覺溼潤起來。待得趙令朗喚到第三次姑姑,這才回過神來,轉頭用拍子摁了摁眼角,笑道:“姑姑自然信你!只是……”方清雅回身又看了眼早已看不到的馬車,“若你對人家姑娘無意,不許拿人家姑娘做筏子當過橋梯!”
趙令朗連連點頭,“這是自然!”
閒話事兒說完了,方清雅這才說到正題上。
“此前是因為赫然使者來訪。皇上又在那進獻的美人窩裡欲仙欲死,沒時間顧得上那日的刺客。聽說前兩日下了聖旨,把審問刺客的事交給了你?”
一說到這個話題,二人神色都肅穆起來,趙令朗點了點頭。
方清雅頓時心下一緊,她深知趙令朗的性子,如果只是一般的刺客,何至讓趙令朗這般模樣。
“都查清楚了?”
趙令朗面色沉重,“查清楚了!”
“你打算怎麼處理?”
“刺客已經自盡了!”
方清雅一愣,盯著趙令朗,張了張嘴,終是什麼也沒有說出來。只上前握住趙令朗的手,這才發現,趙令朗的身子竟在微微顫抖的手,方清雅自知他是想起了往事,嘆息了一聲,輕輕拍著,不做安慰,只隨了他去。
有些事就像是一個夢魘,一個條坎,永遠存活在你的生命裡,如惡魔一般纏繞著你,讓你永遠無法釋懷,拋不掉,忘不了。那些飄零在風雨你的慘絕人寰的嘶喊,那些染透半邊天的血紅,時不時地在你的腦海裡浮現,揮之不去。
他們已經敗了一次,不能再敗第二次!這一點方清雅知曉,而趙令朗更知曉。所以,沉痛是一時的,軟弱也是一時的。不過一會兒,心情得到了紓解,趙令朗恢復如常。
而對於那個刺客的問題,那番在別人看來莫名其妙,沒頭沒腦的話,誰也沒有再說起。
許是覺得氣氛太過沉重,方清雅笑著轉移了話題,“不是姑姑說你,你也老大不小了。從前是因為你常年在軍裡,倒也罷了。隨你推脫了過去。如今回了京,邊關也沒了戰事,你一時只怕也走不了的。自己的終身大事總該提上日程了吧?”
趙令朗不由苦笑,“姑姑!”
方清雅把臉一板,“這回可不許再拿軍中的事來搪塞。你如今可沒在軍中擔著職。況且,難道你還打算和你軍中的那些並肩作戰的兄弟過一輩子不成?你沒家室,人家還有妻小呢?咱們大周建國這麼多年,可還沒見過哪個將軍說戰事緊張便不成親的。便是世人常說成家立業,成家立業,說的也是想成家再立業。可你如今呢,業也立了,難道還不成家?”
對著方清雅一車軲轆的責難之詞,趙令朗訕訕地耷拉了腦袋,一時沒了反駁餘地。
方清雅又道:“我聽說鎮北侯夫人這些時日可忙著到處給你找人家?還聽說,她孃家侄女已經住進府裡來了?”
趙令朗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姑姑,那不過是正常的親戚家的走動。采薇以往也常來府裡住,不過是給夫人做個伴,說說話。這事說不到一塊去!”
方清雅瞪了他一眼,“阿朗,我知道你尊敬你娘,不願意喚別的人做母親。以往那麼多年,你一直隨著老侯爺在邊關,和她也鮮少見得到,那也罷了。可是,如今你們一個府上住著。她總歸是你名義上的繼母!”
“姑姑,侄兒明白的!”
“你既明白,便不能只做表面功夫,以後不論是明面上,還是私底下,不論對誰,便是對我,也要稱呼侯爺夫人為母親。這也是為你好。不能讓別人抓到你的把柄,與你不利!”
趙令朗怎會不明白方清雅的苦心。若是心裡有了牴觸,便怕偶爾在面上透出來,那麼旁人總能察言觀色,看出端倪。只需將這些稱呼,這些關係真正接受,養成習慣,並且讓這習慣爛在了骨子裡。那麼即便你心裡不以為然,至少面上任誰都無法看出不對來。
見得趙令朗應了,方清雅終是放了心,瞅著趙令朗打趣道:“你事兒可不是你說說不到一塊去,便真說不到一塊去的。你沒有那份心思,不代表你母親沒有想法。”
“姑姑的意思是說母親有意把采薇許配給我。”雖是問句,可卻沒有半分疑問的語氣,明顯的陳述。方清雅自知趙令朗心中已有了成算,尤其是這一句母親,說的順口而來,沒有半分勉強,方清雅眼前一亮,露出幾分欣慰讚賞。
其實,趙令朗雖自幼跟隨鎮北侯在軍中長大,鮮少接觸內宅之事,但這些日子,鎮北侯夫人明裡暗裡的讓采薇與他接觸,面上是說親戚間多來往,可一次兩次也便罷了,倘或三次四次下來,他還沒有察覺,那他趙令朗就是個棒槌!
方清雅看著趙令朗的尷尬模樣,說不出的高興,“你自己心裡有底就好!這是你一輩子的幸福,姑姑不希望你選錯人,走錯了路。你對那丫頭可有意思?”
趙令朗無奈一笑,“姑姑,我只把她當尋常親戚看待。其實,母親的心思我也能理解幾分。孃家失勢,雖說不上落拓,可也早沒了往日的富貴繁榮。而子侄之中又沒有出挑的人才。母親怎能不急?本來皇上將這個鎮北侯的侯爵封賞下來,倒是給趙家添了不少底氣,母親本想著孃家也可以跟著沾些風光。可沒想到,父親瞬即便請旨封了我為世子。
說到底我終究不是自她肚子裡出來的,她怎會沒有想法?若是將自家侄女嫁給了我,既能掌控我,又能幫扶孃家,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試問誰人願意讓別人安個奸細進來監視自己?這般一來,即便是對采薇有些好感也變得沒好感了。
方清雅嘆了口氣,“將心比心,你不是她親生的,這也可以理解。她雖是你母親,對你的親事有婚配的權利,但總歸還是要你父親點頭才行的。只需你不願意,你父親還能強逼你不成?這事兒你別多想,也別和她起衝突,就當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讓著她點。別讓你父親為難。”
趙令朗點頭,“父親對我恩重如山,姑姑說的這些,我自然省的!”
方清雅笑了起來,“既然你對這個采薇姑娘不敢興趣,那麼謝家三小姐呢?”
趙令朗一愣,眼前忽而閃過謝婉柔地面容,施針時的認真,被挾時的冷靜自持,自救時的聰慧睿智,對刺客下手那一下的快準和狠戾,嘴角不自覺笑了起來。
方清雅瞧著與剛才說起采薇時全然不同的兩種表現與態度,眉梢一翹,道:“我瞧著這謝家小姐和你也算般配,你若是有心,只管說出來,姑姑倒是不介意拉下臉面為你做這個媒,去和謝夫人求親!”
趙令朗這才恍惚發現自己的失態,回過神來,無奈討饒,“姑姑……”
方清雅見趙令朗確實急了,忙住了口,“好了好了,瞧你急得。姑姑不說了還不行嗎?只是,你自己心裡要有個底。謝家的小姐可搶手著呢,別到時候自己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可這美嬌娘早就被別人搶了先了,到那時,你哭都來不及!”
趙令朗連連點頭應是。方清雅這才算放了他一馬。
二人下了城牆,早有望風的小廝等候在側。方清雅顧自登上一旁的馬車,回頭道了聲:“我們不宜經常見面,往後還是老辦法聯絡。”趙令朗應了,方清雅這才吩咐車伕駕車離去。趙令朗於城外閒逛了一圈,見得相隔時間也差不多了,這才進城往鎮北侯府而去。